桌上一片寂静,梅津重新戴上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只在紧抿的唇线边缘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疲惫。
窗外又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浓云,瞬间照亮了长桌上每一张被雨水晕染得模糊的玻璃窗,同时也照亮了吉住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几乎带着审判意味的冷酷。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梅津美治郎缓缓站起身,他走到那巨大的缅甸地图前,枯瘦但有力的手指拿起了旁边一支特制红笔。
抬手手腕移动沉重地在缅北大片区域,代表着密支那、八莫、杰沙等等数个坚守据点城市之上,画出一个巨大的、粗糙的、流着脓血般的红叉!
那刺眼的红叉覆盖之处,地图上标注的所有残余皇军部队番号与物资点符号,瞬间被残忍抹杀。
将军的手并未停下,那支红笔如同沾满血的刀锋继续南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力度,先在曼德勒城(mandalay)那代表伊洛瓦底江天堑的蓝色带外,狠狠划下了一个刺目的红色圆圈。
接着,笔尖又折向东侧,沿着缅泰边境那复杂如同锯齿的漫长山脉线,用力、反复、刻骨地勾勒出一道笔直如刀切的血色防线!
“放弃缅北大部,”梅津的声音,此刻平板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如同复述一份冰冷的库存报表。
“缅甸方面军所有能动部队,立即放弃所有无法带走的重装备,以最大机动性——”他的声音短暂停顿,喉结艰难地滑动一下,“——向指定方向收拢。
中部战略节点——曼德勒城(mandalay),就地转入紧急要塞化防御构筑!不惜一切代价,死守曼德勒城(mandalay)!东部,全部力量立即向泰缅边境转进!依托山岳地带,构筑永固据点防御体系!
阻绝敌军东侵暹罗(Siam)之通路!此为最终命令!” “命令”二字,被他用生铁般的重量砸入每个人的胸腔。
命令、撤退、放弃。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心上,几个中下级参谋军官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唇肉渗出血丝也恍若未觉。
桌首的土井垣脸色由紫红转为一片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地图上那道象征绝对抛弃的红叉,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空了。
他缓缓松开攥得发白、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紧握军刀的拳头,一声滑落在坚硬的拼花地板上。
只有水野重雄少佐,眼里的怒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在听到“泰缅边境”、“要塞化”、“永固据点”这些冰冷机械的字眼时,被瞬间浇上了滚油!
放弃缅北的兄弟和死守某个山隘,这两者间巨大到令人疯狂的落差,彻底点燃了他胸中那根最暴烈的引信!
东京湾吹来的风里尚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又掺杂了不合时宜的黏湿,沉沉压在参谋本部重兵拱卫的深墙高垒之上。
整条参谋本部街巷中,戒备森严之下潜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灼。
帝国在缅甸那如日中天的势头急转直下,地图上象征着胜利推进的锐利箭头,正被来自盟军的无形钳子一点点绞压弯折,显出令人不快的弧度。
来自大本营御前会议的最高决策已然下达,像一个巨大的铅块沉甸甸落在军部的心口——放弃缅甸广袤中北部占领区,撤回泰缅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