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芜春思:镜里愁痕叶底情》
楔子
天宝十二载的暮春,江南吴郡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城南沈家的后院,一片蘼芜长得正旺,嫩绿的叶片贴着湿润的泥土铺开,边缘呈细碎的锯齿状,叶背覆着层薄薄的白霜,像少女未施粉黛的脸颊。晨露落在叶尖,颤巍巍的,风一吹就滚落进根须里,带着股清冽的辛香,混着廊下紫藤花的甜,漫过雕花的木窗,飘进闺房深处。
闺房里的梳妆台上,摆着面青铜古镜,镜背錾刻着“照胆”二字,据说是前朝遗物。镜前的女子沈落雁,正对着铜镜出神。她指尖捏着片刚采的蘼芜叶,叶片的清香却压不住镜中眉宇间的愁绪——丈夫李靖从军西出阳关已三年,去年冬天寄回最后一封信,说“待蘼芜再青,便归”,可如今蘼芜绿得能掐出水,归人却仍是杳无音信。
窗外传来丫鬟春桃的声音:“小姐,夫人让采些蘼芜嫩叶,说是和着面粉蒸糕,能祛春寒呢。”落雁回过神,将蘼芜叶放在镜台上,叶尖的露珠滴在镜面上,晕开一小片水雾,模糊了镜中那张日渐消瘦的脸。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后院那片绿得晃眼的蘼芜,忽然想起昨夜读到的诗:“倦采蘼芜叶,贪怜照胆明”——原来千年前的情思,竟和此刻的自己如此相似。
上卷
第一回:暮春院蘼芜盛,倦拈叶思远人
吴郡的暮春,总在雨雾里拖着脚步。沈落雁披着件月白绫衫,走到后院的蘼芜畦边,鞋尖沾了些湿漉漉的青苔。畦里的蘼芜是三年前丈夫亲手种下的,他说“蘼芜又名江离,屈原公佩之,能清心神”,那时他还在江南经商,每逢暮春,总会和她一起采撷嫩叶,或泡茶,或入馔,指尖相触时,蘼芜的清香里总裹着蜜意。
可今年的蘼芜,落雁却怎么也提不起采撷的兴致。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一片嫩叶,就像被什么烫到似的缩了回来。叶片上的露珠沾在指腹,凉丝丝的,却驱不散心头的闷。春桃提着竹篮跟在后面,见她半天没采几片,忍不住说:“小姐,往年这个时候,您早采满一篮了,今年怎么……”
“许是这叶太嫩,舍不得掐吧。”落雁勉强笑了笑,目光却飘向了院门外的石板路。那条路通往运河码头,三年前,李靖就是从这里上船,背着她连夜缝制的行囊,行囊里除了衣物,还有一小包蘼芜种子——他说要把江南的春,带到苦寒的边关去。
一阵风吹过,蘼芜叶簌簌作响,像是谁在低声絮语。落雁忽然想起李靖临走时的话:“蘼芜一年一枯荣,等它第三次返青,我一定回来。”如今已是第三个春天,蘼芜长得比往年都旺,叶片铺得满地都是,像块巨大的绿毡,可归来的船帆,却总在梦里才出现。
她站起身,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竹篮里只有寥寥数片叶。“不采了,”她声音有些发哑,“这叶看着热闹,闻着却有些孤寒,蒸糕怕是不香甜。”春桃看着她的背影,见她走得很慢,裙裾扫过蘼芜丛,带起的香里,竟藏着些说不出的怅然。
第二回:对铜镜照憔悴,忆往昔泪痕凝
回到闺房,落雁卸下钗环,坐在梳妆台前。青铜镜被窗外的天光映得发亮,镜中的人影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她眉宇间的倦意——眉峰不如从前秀挺,眼角也添了些细纹,连往日里总是带着红晕的脸颊,如今也像蒙了层薄纱,透着股苍白。
“照胆明……”她轻声念着镜背的字,指尖抚过冰凉的镜缘。这镜子是母亲给她的嫁妆,说能照见人心,若是心术不正,镜中便会显出晦暗。可如今,她自问心诚意切,为何镜中的自己,却如此憔悴?
她取过妆奁里的螺子黛,想描一描眉,却怎么也握不稳笔。黛色落在眉骨上,歪歪扭扭的,像条哭泣的虫。她索性放下笔,将脸凑近镜子,鼻尖几乎要碰到镜中的自己。镜里的人,眼神空落落的,像口积满了水的枯井,井里倒映着后院的蘼芜,也倒映着边关的风沙——那是李靖信里写的,“风如刀,沙如砺,唯有枕边的蘼芜香,能让我想起江南的柔”。
“你说的香,还在呢。”落雁对着镜中的人影低语,指尖轻轻点了点镜中自己的唇,“可这香,怎么越闻越让人心里发空?”话音刚落,一滴泪就砸在镜面上,把那个憔悴的影子,晕成了一片模糊的水痕。
春桃端着洗脸水上楼,见小姐对着镜子发呆,眼圈红红的,赶紧放下铜盆:“小姐,夫人炖了银耳羹,说是补气血的,您喝点吧。”落雁摇摇头,指着镜中的自己:“你看,我是不是比去年瘦了?那天去庙里上香,张嬷嬷说我颧骨都显出来了。”
春桃赶紧说:“哪有的事!小姐是心思重了些,等李公子回来,您一欢喜,保管又丰腴起来。”这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落雁强撑的平静,她别过脸,望着窗外的紫藤花,声音带着哽咽:“他若回来,定会怪我把自己熬成了这般模样……”
第三回:蘼芜香入梦魂,边关月照孤影
夜里,落雁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股蘼芜的清香萦绕在枕边,像李靖从前在时,从后院采了新鲜叶片,偷偷放在她枕下。她伸手去摸,却只摸到冰凉的锦被,空落落的,没有半点温度。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暮春。李靖牵着她的手,走在蘼芜丛中,他穿着月白长衫,笑起来眼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你看这叶,”他摘下一片递给她,“形状多像蝴蝶的翅膀,等我们老了,就守着这片园,每年采蘼芜,酿酒,做糕,好不好?”她笑着点头,把脸埋在他的衣襟里,闻着他身上的皂角香混着蘼芜的辛,觉得一辈子就该是这样。
可梦境忽然变了。边关的风沙卷着号角声扑来,李靖穿着铠甲,背对着她,越走越远。她想喊他,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黄沙里。地上散落着她缝制的行囊,行囊里的蘼芜种子撒了一地,却在风沙里瞬间枯萎,变成灰黑色。
“李靖!”她猛地从梦里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梳妆台上的蘼芜叶上,叶影在墙上晃动,像无数只挣扎的蝴蝶。她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月亮——那月亮和边关的月亮,该是同一个吧?只是边关的月,是否也照着那个思念江南的人?
她取过案上的信纸,想写点什么,笔尖蘸了墨,却久久落不下去。写什么呢?写后院的蘼芜又青了?写镜中的自己日渐憔悴?还是写这漫漫长夜里,只有蘼芜的香,肯陪她说话?最终,纸上只留下几个洇开的墨点,像一颗颗没落下的泪。
第四回:闻邻女语归期,心起落空欢喜
谷雨过后,运河码头忽然热闹起来。据说西出阳关的商队回来了,带了些边关的消息。落雁正在后院浇蘼芜,听见墙外传来邻女们的笑语,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听说了吗?王家二哥从边关回来了!还带了西域的葡萄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