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芎藭品汇》
楔子
蜀山深处的玄圃,是被云絮捧着的。春时,云絮蘸着朱砂泉的胭脂,染得崖畔的杜鹃比霞还艳;夏日常裹着楠木的清苦,漫过天麻架下的苔藓;秋来便驮着野菊的寒香,坠向川贝母生长的石缝;冬日又化作雪蚕,把千年茯苓的菌丝捂得绵密如织。就在这云生云灭、雾聚雾散之间,一丛丛羽状复叶的草木立在丹霞岩下——春苗带紫晕,夏叶叠青羽,秋花攒碎雪,冬根蟠赤壤。山民唤它\"香果\",因它断口处飘出的辛香能绕着竹楼转三圈;药农称它\"马衔芎藭\",说马群生病时总爱衔它的叶子;而懂行的医者,早已从它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清气里,窥出\"上行治脑\"的玄机。直到数百年后,李时珍握着它的块根,在《本草纲目》的竹简上写下\"芎藭\"二字,那些散落在山林、药篓、马厩里的名字,才终于汇成一条与天地共鸣的河。
上卷
第一回 丹霞蕴奇质 辛香初得名
玄圃的土,是女娲炼石时飞溅的火星坠地凝成的。丹霞岩下那片坡地尤殊,红壤里嵌着细碎的云母,雨过之后,日头一晒,便泛出点点金光,像撒了把碎金。当地老药农说,这土吸了三千年的日精,攒了八百年的火气,才能养出带\"魂\"的草木。
不知是哪年清明,一道惊雷劈开崖壁,震落的碎石砸在红壤里,竟蹦出粒比谷种还小的草籽。那草籽沾了丹霞土的热气,三日便顶破种皮,冒出个紫中带绿的芽尖——这便是芎藭的第一缕灵识。它探着身子往上钻,触到的第一缕风带着崖柏的清香,混着朱砂泉的甘冽,这是\"燥金之气\",属肺,故后来芎藭的叶总带着股清苦的香,入肺经的本事便从这时种下了。
长到半尺高时,它已能辨出山中的阴阳消长。那年夏至,山洪冲毁了山下的药田,水汽漫上山坡,周遭的草木都蔫了头,唯独它的叶片愈发油亮。原来它的根须往丹霞岩深处扎了三寸,吸到了岩层里的火气,\"火能克水\",竟在潮湿里长出了精神。这时节,它的茎秆开始透出辛香,不是花椒的烈,也不是生姜的冲,是种清越的香,像崖缝里漏出的笛声,能绕着人的鼻尖打旋。有个采药的姑娘路过,被这香味勾住脚步,蹲下来摘了片叶子揉碎,香得她打了个喷嚏:\"这草好香,就叫'香果'吧!\"
\"香果\"的名字便这么传开了。秋分那天,山上下了场冷雨,姑娘的阿爹淋了雨,头痛得直哼哼,躺了三天起不来。姑娘想起那丛香草,挖了块根回来,用石臼捣成泥,拌了蜂蜜给阿爹吃。才过一个时辰,阿爹说头不那么沉了,竟能坐起来喝粥。姑娘看着剩下的根块,断面黄白相间,纹理像极了玄圃的溪流,心里忽然亮堂:这香不光是好闻,还能钻到脑子里去呢。
到了冬至,香果的茎叶枯了,块根在红壤里缩成个拳头模样。它把春夏吸的火气、秋冬攒的金气,都凝在根里。夜里,它听见岩缝里的老参叹:\"你这性子,辛能散,温能通,将来定是治头疾的好手。\"香果没作声,只把根须又往丹霞岩的热气里扎了扎——它已隐隐觉出,自己的使命,藏在那缕直冲天灵盖的辛香里。
第二回 马病识真味 衔草得新名
玄圃山下的马场,住着个驯马的老汉,人称\"老马倌\"。他养的一匹枣红马,通了人性,能驮着药篓上山,也能在他头痛时用脑袋蹭他的肩膀。那年霜降,枣红马突然病了,不吃不喝,整日甩着脑袋刨蹄子,眼角淌着泪,像是头痛得厉害。老马倌请了兽医来看,喂了草药也没用,急得他白了好几根头发。
这天清晨,老马倌牵着病马上山透气,走到丹霞岩下,枣红马突然挣脱缰绳,直奔那丛\"香果\"而去,低下头就啃它的叶子。老马倌正要喝止,却见马啃了几口,竟停下蹄子,闭着眼打了个响鼻,脑袋也不甩了。他这才细看,那草的叶子被啃掉大半,露出的茎秆上还挂着马的涎水,辛香之气比往常更浓了些。
过了半日,枣红马竟自己走回马厩,吃了半槽草料。老马倌又惊又喜,第二天特地采了香果的根,捣成粉拌在马料里。三日之后,枣红马彻底好了,跑起来四蹄生风,比病前更精神。这事传到邻村,有户人家的马也犯了头痛病,学着老马倌的法子,用香果喂马,果然见效。有个走江湖的兽医见了,指着香果说:\"马都知道衔它治病,该叫'马衔芎藭'才对——'芎'者,穹也,指它能到头顶;'藭'者,草之精也。\"
\"马衔芎藭\"的名字便这么定了。老马倌从此在马厩旁种了片芎藭,他发现这草的性子竟和马有些像:春生时如马驹撒欢,长得飞快;夏长时似烈马扬蹄,茎秆挺拔;秋收时像老马归栏,精气都往根里收;冬藏时若骏马卧雪,把力气攒得足足的。有次他自己受了风寒,头痛如裹,便取马衔芎藭的根煮水喝,只觉一股热气从喉咙直冲到头顶,浑身冒汗,头痛竟好了。他摸着芎藭的叶子笑道:\"你不光治马病,还治人病啊。\"
那年冬天,山里来了队商队,有个商人从马上摔下来,磕破了头,昏迷不醒。随行的郎中束手无策,老马倌取来马衔芎藭,配伍当归、红花,捣烂了敷在伤口,又煮了药汤撬开商人的嘴灌进去。半夜里,商人哼了一声,醒了过来,说:\"我梦见有股香味领着我,从黑胡同里走出来了。\"郎中看着芎藭,若有所思:\"这草的香气,竟能通神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