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芎叶三影》
楔子
蜀地的雨,是带着草木清气的。暮春时节,雨丝斜斜掠过锦官城的梧桐,总爱往浣花溪畔那片药圃里钻。圃中栽着寻常的芹、胡荽、蛇床,雨水打在它们的叶片上,芹叶颤出翡翠般的光,胡荽叶卷着辛香的露,蛇床叶托着细碎的银珠。而在药圃最深处,藏着一丛更奇特的草木——叶片细碎如芹,边缘蜷曲似胡荽,簇拥成团若蛇床,茎秆却比三者都纤细,像系着雨珠的银丝。雨停时,阳光漏过叶隙,在土上织出三重叠影,老药农说,这是天地借三种香草的灵气,酿出的新魂,后来被《本草图经》细细描摹的\"川芎\",彼时正以这副模样,在蜀地的晨露与暮烟里,写着自己的故事。
上卷
第一回 三草聚灵胎 雨露孕新姿
浣花溪的土,是岷江冲积的膏壤,混着千年药渣的余韵,黑得发亮。药圃东头那片地,尤其特别,春时泛着芹叶的青,夏日常带胡荽的香,秋来便浮着蛇床的涩——只因百年前,有位云游的医者在此种下过芹、胡荽、蛇床,三草枯荣交替,灵气早融进了土里。
不知是哪年春分,雷声刚过,那片土地突然鼓起个小包,顶破薄土的,不是常见的芽尖,而是一簇攒在一起的小叶:最外层的叶瓣宽而薄,像极了刚展叶的水芹;中间的叶片窄而卷,带着胡荽特有的锯齿;最里层的叶芽紧紧抱成一团,活脱脱是蛇床幼苗的模样。三影叠在一处,却共用一根比绣花针还细的茎,风一吹,整丛叶子便像打秋千似的晃,透着股怯生生的灵气。
守圃的老药翁见了,蹲在旁边看了半日,捻着胡须道:\"芹属水,性凉;胡荽属火,性温;蛇床属土,性燥。这小家伙竟把三性揉在一处,怕是个有来历的。\"他舀了半勺浣花溪的活水浇下去,水珠落在叶上,芹形叶兜住水,胡荽形叶抖落水,蛇床形叶吸透水,三态各异,却都透着润气——这便是川芎初显的\"水性润下、火性炎上、土性中和\"的五行本相。
长到立夏,茎秆已窜到半尺高,依旧细得像麦秸,却挺得笔直,叶丛也愈发繁茂,远远望去,竟分不清是芹是荽还是蛇床。有回药翁的小孙女摘了片芹形叶尝,先是舌尖发麻,接着喉头泛起股辛香,最后舌根竟留着点微苦,\"爷爷,这草又辣又香,像拌了花椒的胡荽!\"药翁闻言一笑,知道它的\"辛温\"之性已随夏火长成,只是藏在三叶草影里,不细看便瞧不出。
入秋时,这丛草木抽了花茎,顶端缀着细碎的白花,和蛇床的花极像,却比蛇床的花多了层淡紫晕。药翁采了朵花晾干,研成粉,混在香包里,竟能驱散蚊虫——原来它还得了胡荽\"避秽\"的本事,又带着蛇床\"杀虫\"的灵性。此时他已认定,这不是寻常草木,便在旁边立了块小木牌,写上\"三影草\"三个字,日日来看它如何在晨露里舒展,在暮色里收拢,像在练一套与天地合拍的吐纳功。
第二回 药翁试新种 四序顺天功
霜降过后,\"三影草\"的茎叶渐渐枯了,药翁握着小锄头,小心翼翼地扒开根部的土,竟挖出个比拇指还小的块根,表皮褐黄,断面却泛着玉色的光,凑近一闻,那股又辛又香的气比叶片浓了十倍,\"果然藏了真东西!\"
他把块根切成两半,一半埋回土里,一半揣在怀里,去请教城郊青羊宫的老道。老道捻着块根看了半晌,又闻了闻,说:\"这根得火土之气,藏辛温之性,若要种活,得选向阳的坡地,土要松,水要少,还得借点草木灰的火气。\"药翁记下这话,回家便在药圃南坡整出片地,翻土时掺了些烧过的桐油渣,又浇了遍掺了姜汁的温水——这便是川芎种植的头一道规矩:\"火土养根\"。
来年惊蛰,埋在土里的半块根竟发了芽,比去年那丛更壮些,叶影里的芹、荽、蛇床之态也更分明。药翁每日清晨去看,见它的根须总往有草木灰的地方钻,便知它喜\"燥\",浇水时便格外留意,土不干透绝不浇,浇则浇透,像照顾怕湿的胡荽似的。到了清明,他学着种芹的法子,把幼苗移栽到行距一尺的垄上,每株之间留着能容下手掌的空隙,\"丛生却不挤,茎细才站得稳。\"
入夏后,雨水多了,药翁怕它烂根,便在垄间挖了浅沟排水,又像种蛇床那样,在根部培了些细土,护住茎秆——这草茎太细,稍大点的风雨就可能吹折。有次刮大风,邻圃的芹菜倒了一片,他种的\"三影草\"却因培了土,只晃了晃便稳住了,药翁看着它们互相挨着的叶片,笑道:\"作丛而生,原是为了互相搭着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