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龙驹本无畏,何惧泼猴戏朽木
马帮手下又默契地变调:
吁——莫惧!
者黑嫫继续唱道:
鼻息喷火焚妖雾,铁蹄叩石震五鼓
垂首嗅我掌心盐,共越万重峰
整队马儿居然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稳步走过最后20米险段,除了中间王月生听歌入迷,草帽被山风卷入深涧。
抵达芷村方向隘口后,众人用火草绒点燃艾草驱寒,者黑嫫按照马帮规矩,以彝文刻\"山神佑我\"于岩壁。
后一天是从芷村至鸣鹫。
芷村以南的盐马古道被烈日炙烤得发白,碎石间蒸腾着盐霜与尘土的咸涩。者黑嫫用布巾裹住口鼻,眯眼扫视着前方泥泞的土地。那里本该有蹄印,但此刻被某种巨大生物的足迹彻底覆盖。一个马脚子突然拽住缰绳:“掌柜的!这……这是象脚印!”众人望去,泥地里五趾分明的巨型凹陷泛着青苔,边缘凝结着盐粒,宛如史前巨兽的印章。
驮盐的滇马不安地刨动前蹄,铜铃与盐包铁扣碰撞出细碎颤音。者黑嫫低声自语,“阿普说过,蒙自最后的象群二十年前死在鸣鹫梁子,怎么偏生撞见这孽障……”话音未落,林间炸开一声雷鸣般的低吼,震得驮队人马齐齐后退,盐袋簌簌洒落。
正午的日头被巨叶榕筛成碎金,象群从树影中显形时,整支马帮的血液仿佛凝固。为首的母象通体灰褐,象牙折断处泛着暗红,左耳撕裂的豁口证明它是从无数厮杀中存活的老手。六头幼象紧贴母体,幼崽鼻尖还沾着晨露未曦的野芭蕉汁。而压阵的公象足有三丈高,独眼蒙着层白翳,象尾末梢断了一截,像是曾被陷阱钢齿生生咬断。
“是独眼象王……”一个马脚子的火铳哐当坠地。清末滇南猎户间流传着咒语般的传言:独眼公象是山魈变的,额间白斑是鬼画符,凡人见之必遭横祸。母象突然扬起长鼻,幼崽们霎时噤声,整片密林的蝉鸣都为之停滞。者黑嫫却嗅到一丝异样——象群鼻息间飘着硫磺味,独眼公象断尾处结着盐痂,分明是长期舔舐盐碱地留下的痕迹。
当第一匹受惊的滇马扬蹄嘶鸣时,独眼公象的象牙已抵住前方探哨乘马的鞍架。听到者黑嫫的铜哨声音,一名手下闪电般割开盐包,粗粝的岩盐颗粒簌簌倾泻。盐粒坠地的脆响让象群瞳孔骤缩——这是比火铳更古老的契约语言。清末盐税重压下,马帮私藏的岩盐往往比货物更珍贵,而滇南象群早被殖民者的围猎逼得退入深山,盐渍苔藓成了它们延续血脉的命脉。
母象用鼻尖卷起岩盐,幼崽们疯狂舔舐。独眼公象的独眼里泛起浑浊水光,断尾缓缓垂落。者黑嫫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呓语:“盐能通灵,山神吃盐不食人。”她示意众人卸下半袋粗盐,却在独眼公象转身时瞥见它额间白斑——那根本不是鬼画符,而是被火铳铅弹灼出的伤疤。
象群消失在鸣鹫梁子的密林时,驮队正蹲在盐渍地上捡拾散落的铜钱。小队长突然指着象踪惊叫:“生哥!这脚印……往北边去了!”众人望去,湿润的河滩上,象群的足迹竟与马帮蹄印诡异地重叠,仿佛某种古老的山道正在被重新丈量。
暮色四合时,众人围坐在篝火边,嚼着掺盐的苦荞粑粑。一名叫老刀的马脚子摩挲着刀柄的铜钱,说起百年前清军剿杀象群的旧事:“他们用铁蒺藜逼象群跳崖,可那独眼公象偏生用獠牙勾住岩缝……最后整座山崖都叫象血染红了” 。 当最后一缕天光沉入哀牢山褶皱时,今天的探哨发现驮盐的驮架被象鼻蹭出了凹痕,盐粒渗入木纹,竟在月光下凝成半透明的象形图腾。他们不敢声张,只是将铜钱塞进驮架缝隙——这是滇南马帮百年的暗语:盐与象,皆不可言说。
王月生往火堆里添了把野蕨,忽见火焰中浮现象影——仿佛是2021年春夏时,cctV实况转播过的一群亚洲象从西双版纳一路向北迁徙的画面。王月生当晚在后世查到1900年期间估计云南幸存的大象不足百头。不知道2021年电视转播里的那些大象是否是今天白天看到的大象的后代。
马队歇脚的彝家垛木房隐于鸣鹫山麓,房梁以松木交错叠筑,缝隙间漏下零星月光。火塘中松脂燃烧的噼啪声与屋外山风呼啸交织,马帮汉子们围坐取暖,卸下的驮架堆在墙角,散发着盐茶与皮革的混浊气息。突然,房主老彝人压低嗓音,说起汉商以官府丈量田亩为由,强占山腰河谷的彝田改种鸦片,土壤被铁犁翻出刺目的焦黑色。
头人阿兹木呷的垛木房是寨中最高的那座。雕花木门上嵌着虎头铜环,檐下挂满晒干的草药,却不见半片鸦片膏的暗黄碎屑。“汉人的烟枪,点着的是我们彝家的骨头!”阿兹木呷的银质项圈随着话语叮当震颤。他往火塘里掷进一把晒干的苦蒿,青烟腾起间,火光照亮墙上挂着的祖传猎刀——刀柄刻着“南诏祭司”四个古彝文,此刻却沾着暗褐色的血痂。
头人阿兹木呷的使者深夜叩门,腰间银鞘长刀与兽牙挂饰叮当作响。他带来口信:汉商勾结洋人,毁去世代耕种的荞麦地,播撒罂粟籽时甚至用石灰圈地,驱赶彝民如驱牲畜。阿兹木呷已召集九支家丁,誓言\"血染烟田\",火把映红的山崖上,毕摩正以鸡骨卜算战事吉凶。
王月生想起白日途经的烟田:汉商雇傈僳族枪手巡逻,新筑的土碉楼架着德造步枪,田埂间弥漫着甜腻的罂粟花香。有队员嘀咕早年拉练时见过彝人用鸦片换英制雷管,如今局势恐难善了。众人沉默中,远处传来毕摩诵经声,如鸦群掠过夜空。
子夜时分,马队被密集的铜锣声惊醒。寨墙外的箐谷里,三百多个彝家汉子举着火把列阵,妇女们敲打羊皮鼓,声浪震得垛木房簌簌落灰。阿兹木呷将猎刀插进腰间麻布裤,转身对者黑嫫低语:“明早你们走西坡小道,那条路能绕过汛兵的税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