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名同样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年轻教士探出头,对亲卫招了招手:“佩里尔大人让你进去。”
亲卫如蒙大赦,立刻冲了进去。
祈祷室内,景象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圣香、汗水和那种难以言喻的能量焦糊味,让人的鼻腔感到微微刺痛。祭坛上的圣火黯淡得只剩一缕游丝,仿佛随时会熄灭,墙壁上原本散发着微光的符文也彻底失去了光泽,变得死气沉沉。十几名身穿祭袍的执事会成员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毯上,大口喘息着,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袍,脸色苍白如纸,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连一向沉稳的佩里尔执事,也靠坐在主祭坛的台阶上,用一块丝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呼吸略显急促,亲卫从没见过他这样,但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站在佩里尔身侧不远处的,是亚德里安。他的脸色比其他人更加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神中充满了茫然和虚弱。他不仅感到四肢无力,甚至能感觉到指尖残留着一丝不正常的麻痹感,仿佛刚刚握住的是高压的电流而非虚无的神力。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因为长时间保持祈祷姿势而微微颤抖。
亲卫顾不上礼仪,单膝跪地,声音因急切而嘶哑:“佩里尔大人!艾丹指挥官紧急求援!城外第三道防线已被突破!霍克百夫长正率领残部和预备队,在难民营前构筑最后一道临时屏障!但……但那道防线支撑不了多久!兽潮的数量和凶猛程度远超预估!艾丹指挥官恳求您,立刻下令,允许难民撤入内城!否则……否则城外数万难民,将无一生还!!”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祈祷室内回荡,充满了绝望。
佩里尔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亲卫身上,那眼神疲惫,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他静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果然是兽潮啊,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还好,已经完成了…”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说道:“回去告诉艾丹。城内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让这最后的净土也陷入混乱。不要把我们,宝贵的防御力量消耗在无用的地方”。 说话时,佩里尔的指关节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了瞬间,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亲卫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拒绝。”佩里尔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数万难民涌入,带来的不仅仅是混乱和资源的枯竭,更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危险。这座城,是奥菲斯领主家族最后的基业,也是奥伦西亚的边境大门,不容有失。”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亲卫。
“神自有安排。有些牺牲,是必要的代价。” 当提到‘必要的代价’时,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亚德里安苍白的脸,又立刻移开,像是在确认着又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听到佩里尔那平静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二字,亚德里安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胃里一阵翻涌,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这不仅是因为那句话本身的残酷,也因为仪式后身体极度的虚弱放大了情绪的剧烈冲击。
“代价?!佩里尔大人!那是数万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都是领主城治下的子民啊!!请您向奥菲斯大人,再通报一次看看吧!”亲卫激动地争辩道,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声音因为悲愤而颤抖。
“够了!”佩里尔威严地抬起手,打断了他,“这是命令!你只需服从就好!”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亲卫的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些什么,但在佩里尔冰冷的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那不是来自夜晚的凉风,而是来自眼前这位教会领袖的冷酷。
佩里尔不再理会他,转而问道:“告诉我,城外具体的战况。兽潮的种类、数量,银盾卫队和圣枪队的伤亡如何?魔晶炮和猎魔弩台还能支撑多久?艾丹的防御部署还有哪些薄弱点?”他的语气像是在询问一份实验报告,冷静得可怕。
亲卫强忍着内心的悲愤和恐惧,将自己所知的战况细节一一汇报。他描述着巨角蛮牛如何撞碎盾墙,迅猛恐猪如何撕裂侧翼,镰爪掘地虫如何从地下偷袭,腐翼蝠群如何遮蔽天空……他讲述着士兵们如何浴血奋战,伤亡如何惨重,防线如何岌岌可危……
随着亲卫的讲述,亚德里安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些冰冷的伤亡数字和残酷的战场描述,如同重锤般敲击着他的心灵。他想到了刚刚结束的、耗尽了所有人力量的仪式,再对比佩里尔此刻的冷酷决定,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罪恶感席卷了他。教会的祈祷,神明的赐福,难道就是为了眼睁睁看着数万人走向死亡吗?他张了张嘴,想要质问,想要呐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信仰,在这一刻,似乎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佩里尔仔细听完了汇报,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似乎是“满意”又或是“意料之中”的神情。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卫可以离开了:“回去告诉艾丹,让他该撤退就撤退,难民营前的那道防线没必要花大代价守。我稍后会亲自去城墙指挥所。”
他顿了顿,看着亲卫眼中残存的一丝希冀,用一种让人有所怀疑的自信语气补充道:“我自有办法保护领主城。”
亲卫愣住了,心中充满了疑虑,但也抓住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佩里尔大人说他有办法?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多问,只能低头领命:“是,大人!”
在他转身离开前,眼角的余光瞥见佩里尔正默默地凝视着戴在右手拇指上的一枚古朴的戒指,那戒指上似乎雕刻着奥菲斯家族的徽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佩里尔的眼神复杂,似乎有怀念,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决心。
亲卫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沉重的心情,快步离开了令人窒息的祈祷室,重新踏入冰冷的夜色之中。他抬头望向天空,风声更加凄厉,乌云压得更低,仿佛随时都会降下毁灭性的暴雨。他握紧了缰绳,翻身上马,朝着城墙的方向疾驰而去。他心中默默念着:“神啊,如果佩里尔大人真的有办法,请保佑他成功……请保佑领主城…保佑那些无辜的人们…”
祈祷室内,佩里尔缓缓站起身,走到依旧有些失神的亚德里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亚德里安,”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知道你对难民的遭遇感到同情。但你要明白,我们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妇人之仁,只会葬送一切。只有保住领主城这最后的根基,才能为更多人带来希望。想要彻底解决这一切,寻神之路,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亚德里安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佩里尔,眼神复杂。他看到佩里尔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看到了那份沉重的责任感,但他无法认同这种冷酷的牺牲。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佩里尔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转身向外走去,留下亚德里安独自一人。
亚德里安缓缓走到已经失去光芒的神像前,无力地跪倒在地。脑海里不断涌现出,大橡树村村民们向他投来期盼目光时的样子,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硌得他膝盖生疼,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抬起头,望着神像模糊的轮廓,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神啊……”他低声抽泣着,声音哽咽,“您真的希望我们这样做吗?您真的希望我们……抛弃那些无辜的人们吗?这真的是…您指引的道路吗?”
他的质问在空旷寂静的圣堂内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角落里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在风中摇曳着微弱的光芒,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而在圣堂的阴影处,佩里尔并未立刻离开,他静静地看着跪在神像前痛苦挣扎的亚德里安,转而又看着手上的戒指,那是领主奥菲斯权力的象征,如今转交于佩里尔,他叹了口气,轻轻的摸了摸戒指,罕见的露出一丝愁容,“唉...该见见你了...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