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执念(1 / 2)

“喜欢?”“老头儿”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卡琳,那双在昏暗书房中依旧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平静,又扫了一眼面如死灰、身体微微颤抖的阿姆瑞奇,“恐怕不是喜欢那么简单吧?”

他顿了顿,也不等回答,自顾自地踱步到书房中央,仿佛这里是他家的后院。他伸出干瘦的手指,指向阿姆瑞奇,更准确地说,是指向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与伊莎贝尔戒指同源的气息:“镇长,沾过那东西的人,最后下场可都不怎么样啊。”

阿姆瑞奇紧张地抬起头:“你……你在疯疯癫癫的说些什么?!我夫人她……她只是年轻时和我一起吃了太多苦,身体落下了毛病!”

“老头儿”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刺耳,“是啊,一开始都只是‘不适’。情绪变得易怒,或者过度依赖某个人、某件事?对某些特定的东西产生异乎寻常,偏执的渴望?夜晚难以安眠,或者总是做一些光怪陆离的噩梦?记忆力开始混乱,对过去的一些事情变得模糊,却又对某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固执己见?”

他每说一句,阿姆瑞奇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也抖得更加厉害。因为“老头儿”所描述的每一个症状,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对伊莎贝尔那些难以理解的、病态行为的记忆之锁。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用“爱”和“亏欠”去麻痹自己的真相,此刻正被这个神秘的老人血淋淋地撕开。

“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阿姆瑞奇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儿是什么能看透人心的恶魔。

“老头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望向寒山山脉那模糊的轮廓,声音变得有些悠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

“那场从天而降的陨石雨,你们这样年纪的人,应该都还记得吧?那最后被叫做‘天空碎片’的东西。”

“天空碎片”这四个字一出口,房间再无任何声响了。

巴赫队长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那场巨大的灾难,正是末世从以往的零星传闻,转而降临在众人面前的开端。

“那场灾难,”老头儿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让这个世界三分之二的土地变成了不毛之地,寸草不生。无数城镇化为废墟,无数生灵化为焦炭。而那些‘天空碎片’坠落的区域,更是变成了禁区,各种违背常理的灾害——怎么种不出粮食的地、没由来的传染病、扭曲的空间、疯狂的异兽、还有能吞噬一切的‘虚无’——层出不穷,直到现在,这种影响还在缓慢地扩大。”

他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阿姆瑞奇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虫子:“寒山这里,算是运气好的。当年落下的那块‘大家伙’,因为这里极低的温度,让它的力量暂时被压制住了,像被冰封的恶魔,只是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释放着它的恶意,腐蚀着这里的土地,也扭曲着这里生灵的意志。”

“可是”他顿了顿,“天上那道的裂缝出现了,像一把钥匙,重新唤醒了这个沉睡的恶魔。它开始变得活跃起来了。”

阿姆瑞奇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住。他想起了“鬼嚎风口”的传说,想起了老维带回来的那些关于“会吃人的土地”和“发疯的同伴”的只言片语,想起了伊莎贝尔这些年来愈发古怪的脾气和那些无法满足的、病态的欲望……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那枚戒指……那只是我特意找最好的工匠,用一块……一块从普通村民手里收来的、只是看起来很特别的黑宝石打磨的……伊莎贝尔她很喜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想起了那个进贡“宝石”的山民后来离奇的暴毙,想起了那个手艺精湛的匠人在打磨完戒指后不久也染上了怪病,最终死在制作台上。那些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他自己,是因为爱,才不顾一切地想满足妻子所有的愿望,即使那些愿望已经变得扭曲和病态,从而纵容了这份贪婪的滋生?还是因为他骨子里本就存在的贪婪和对权力的渴望,才让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而对妻子的“爱”,不过是他所有恶行的一块遮羞布?亦或者,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在末世中被扭曲了灵魂的、无可救药的恶人,而那块“天空碎片”的残渣,不过是恰逢其时地,将他内心最深处的阴暗与丑陋,彻底地、毫无保留地放大了出来?

这个问题,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狠狠地刺入阿姆瑞奇的灵魂深处。他痛苦地抱住了头,身体因为剧烈的思想挣扎而剧烈颤抖,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他一直以来用“为了伊莎贝尔”这个借口所构建的整个世界的基石,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卡琳静静地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崩溃。这个“老头儿”所揭示的真相,比她之前所有的猜测都要更加触目惊心。她没想到,伊莎贝尔的戒指,竟然真的是“天空碎片”的残渣,而阿姆瑞齐,这个看似精明狡诈的镇长,竟然对这一切的核心危险一无所知,甚至亲手将这份“诅咒”戴在了自己最爱的人手上。

“老头儿”似乎对阿姆瑞齐的崩溃毫无兴趣。扫了一眼桌上那本摊开,记录着罪恶的账本。

“原来,只是戒指那么一丁点大的渣滓啊。”他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索然无味,仿佛刚刚那些惊心动魄的揭秘,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消遣,“既然只是这点东西,那我就不再打扰大家了。”

他像是甩掉什么麻烦一样,一只手掌心向上,伸平手掌向着阿姆瑞齐,眼睛却看着卡琳:“那点东西,就交给卡琳队长拿回去交差吧。”

说完,他便转身,径直朝着书房门口走去,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

“站住!”卡琳猛地开口,声音因为震惊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怒火而有些发紧,“我还有话问你!你说的这些,还有你手上的通行证……”

“老头儿”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平淡:“卡琳队长,你现在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是吗?”

他叹了口气。

抬起手,随意地指向门外的某个方向:“我在镇上还有点其他事,最多留到天黑前就要离开。有什么想问的,等你把你的本职工作处理完毕,再来找我也不迟。再晚,可就不行咯,还有两个半死不活的小子在等着我呢。”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门口一个因为他的出现而一直处于呆滞状态,拿着武器不知所措的省兵招了招手:“哎,打扰一下,问个事,着镇上哪家药铺的药最齐全啊?得赶紧去买点,不然啊,以后想买都没地方卖咯。”,他一边问,一边自顾自地嘟囔着,然后也不等那省兵回答,便径自迈开步子,慢悠悠地消失在了书房门口。

卡琳看着“老头儿”离去的背影,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卡琳从他的话里听不出说谎的迹象,这个神秘人的出现,他的言语,彻底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却也意外地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真相,却也更加凶险的大门。

她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门口收回,重新落在了那个已经瘫软在椅子中,精神有些恍惚的的阿姆瑞齐身上。

是的,她现在,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而阿姆瑞齐,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曳影镇镇长,他那张曾经布满精明与算计的脸庞,此刻像一张被雨水打湿又揉皱的旧羊皮纸,每一道纹路里都填满了绝望的灰烬。他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蜷缩在宽大的扶手椅中,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几个破碎的音节:

“我害了她?……是我……都是我的错……”那声音低微,却又带着孩童般的无助。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阿姆瑞齐的呜咽声,在摇曳的烛光中回荡。那本账本,像一块墓碑倒在他的桌上,宣告着他所有谎言和野心的终结。

卡琳静静地站在那里,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摇曳的烛光,仿佛只是暴风雨后平静的海面,深处却暗流汹涌。她紧握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是她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或许是愤怒,或许是鄙夷,又或许,是面对这种人性悲剧时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