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闻言,想起自己当年赴京赶考,也带着母亲给的川芎,不禁莞尔:\"这药确有灵性。它辛温,能上行头目,把风寒赶出去;又能下行血海,让气血通畅。人在异乡,难免受些委屈,气血淤滞了,就像河道堵了,得有这川芎似的性子,既能疏通,又不伤根本。\"
章惇拾起片白芷叶,放在鼻尖闻了闻:\"白芷的香味更清些,像江南的女子,温柔却有风骨。我在江南时,见船家女总在头上插片白芷叶,说是能辟邪,其实是这药能祛风燥湿,坐船久了头不晕。\"他转头看向苏轼,\"子瞻,你这几年在凤翔,虽仕途不顺,却也做了不少实事,修水利,办学堂,倒像这川芎,虽离了故土,却把根扎得更深了。\"
苏轼默然片刻,起身回书房取来一叠文稿,是他这些年写的关于农事、药草的杂记,其中有几页专门写了川芎的种植和药用:\"我常想,草木比人活得明白。它们不抱怨土地贫瘠,不哀叹风雨无常,只一心一意地生长,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到了药用时,也毫无保留。人若能有这份心性,何愁不能安身立命?\"
两人谈至深夜,章惇告辞时,苏轼从药畦里挖了些新鲜的川芎和白芷,用绵纸包了,送给他:\"带回去吧,若遇风寒头痛,用酒炒了煎服,比吃药铺的好。\"章惇接过药包,入手沉甸甸的,药香透过绵纸渗出来,竟带着股暖意,像握着一份来自故乡的问候。
送走章惇,苏轼站在月下,看着药畦里的川芎和白芷,忽然觉得它们不再是普通的草木,而是一个个沉默的知己,见证着他的喜怒哀乐,也承载着他对故土的思念。夜风拂过,药香弥漫,他仿佛听见母亲在说:\"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第四回:翠茎承露含清趣,未花实已蕴真机
寒露过后,凤翔的清晨已有了霜意。苏轼披着厚袍来到药畦,见川芎和白芷的叶片上结了层薄霜,像撒了层白糖,太阳一照,亮晶晶的,倒添了几分清趣。他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拂去叶片上的霜,露水沾在指尖,凉丝丝的,带着股清冽的药香。
阿福端来早饭,见先生对着药草出神,笑着说:\"先生,这川芎快开花了,花苞都鼓起来了。\"苏轼望去,果然见川芎的顶端冒出了些蓝紫色的花苞,像一串串小小的铃铛,蓄势待发。他想起母亲说过,川芎开花后,根茎的药性就会减弱,要在开花前采收,才能保留最足的药力。
\"是啊,该准备采收了。\"苏轼望着那些饱满的翠茎,它们在晨露中舒展着,每一片叶子都透着生机,\"这些翠茎,看似柔弱,却能把土里的养分源源不断地送到根茎,就像人,外在的谦和,往往藏着内在的坚韧。\"他让阿福找来竹篮,\"先采些未开花的茎叶,晾干了,泡茶喝能提神,比茶叶更有滋味。\"
阿福不解:\"先生,药铺里不都是用根茎吗?茎叶也有用?\"苏轼一边采摘,一边说:\"草木全身都是宝。川芎的茎叶,药性虽不如根茎强,却更温和,适合日常饮用。就像人,年少时锋芒毕露,年长后才懂得藏锋,各有各的用处。\"他把采好的茎叶放在竹篮里,翠色的一堆,看着就让人舒心,\"你看这篮子,装着的不只是药草,还有这晨露、阳光,还有咱们这院子里的秋意,喝起来才更有味道。\"
当天下午,苏轼就用川芎茎叶泡了茶,茶汤呈淡绿色,香气清冽,喝下去喉咙里暖暖的,额头微微出汗,连日来的疲惫竟消了大半。他坐在竹椅上,看着药畦里的川芎继续生长,忽然觉得,这些草木就像一本无字的书,教会他如何在逆境中保持本心,如何在漂泊中寻找安宁。
夕阳西下,把药畦染成了金色。川芎的翠茎在余晖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点头。苏轼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濯濯翠茎满,愔愔清露涵。及其未花实,可以资筐篮。\"写完,他对着药畦笑了——这些草木,不仅是他的慰藉,更是他的老师,用无声的生长,诉说着最朴素的真理。
第五回:秋寒至草木衰,劚根时生愧心
立冬前的一场寒风,把凤翔府的草木吹得瑟瑟发抖。苏轼的药畦里,川芎和白芷的叶片开始发黄,翠色的茎秆也染上了褐色,像老人脸上的皱纹。他站在药畦边,看着曾经生机勃勃的草木渐渐枯萎,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阿福拿着把小锄头,站在旁边问:\"先生,该挖川芎了吧?李郎中说,过了立冬,根就冻坏了。\"苏轼点点头,却迟迟没让他动手。他蹲下身,抚摸着川芎枯萎的叶片,上面还留着被虫咬过的痕迹,那是夏天时,蚜虫留下的,他曾亲手捉过;还有片叶子缺了个角,是阿福不小心碰断的,后来竟又慢慢长圆了些。这些细微的痕迹,都藏着这半年来的时光,如今要亲手把它们挖出来,心里竟有些不舍。
\"再等等吧,让它们多晒几天太阳。\"苏轼站起身,望着远处的秦岭,山上已经有了雪意。他想起春天时,这些川芎刚冒出芽,嫩得像翡翠;夏天时,它们舒展茎叶,把药畦遮得严严实实;秋天时,它们努力积蓄养分,让根茎变得饱满。这草木的一生,虽短暂,却活得认认真真,从不含糊。
又过了三日,天气更冷了,夜里甚至结了薄冰。川芎的叶片彻底枯了,茎秆也蔫蔫地趴在地上。苏轼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接过阿福手里的锄头,自己动手挖起来。锄头轻轻入土,没费多大劲就碰到了硬硬的东西——那是川芎的根茎。他小心翼翼地把土刨开,一颗褐色的、圆鼓鼓的根茎露了出来,上面还带着细密的须根,像个小小的拳头。
\"先生,这川芎长得真好,比药铺卖的还饱满!\"阿福惊喜地叫道。苏轼拿起那颗川芎,放在手心掂了掂,沉甸甸的,断面是黄白色的,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朵没开的菊花——母亲说过,这样的川芎才是最好的,药性足,能顶得上三副普通的药。
他继续挖着,一颗又一颗川芎被放进竹篮里,很快就堆了小半篮。白芷的根也挖出来了,长长的,像根白玉簪。看着竹篮里的药根,苏轼忽然觉得有些惭愧——这些草木,用一生的努力生长,最终却要被人挖出来入药,它们没有怨言,人却该心怀感激。
阿福把挖好的川芎和白芷摊在院子里的竹席上晾晒,阳光照在上面,泛着褐色的光。苏轼坐在竹椅上,看着这些药根,想起它们从蜀道江南而来,在异乡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生长,最终成为治病救人的良药,而自己,空有一腔抱负,却只能在这小院里与草木为伴,不禁叹了口气。
他提笔写下:\"秋节忽已老,苦寒非所堪。劚根取其实,对此微物惭。\"写完,他把笔放下,走到竹席边,轻轻拂去川芎上的尘土。这些药根在阳光下静静躺着,仿佛在告诉他:不必惭愧,能尽其用,便是草木的本分;能坚守初心,便是人的本分。寒风穿过院子,带着淡淡的药香,苏轼望着远方,心里忽然亮堂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