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芎芷记:坡仙篱下草木心》下卷(2 / 2)

元佑元年的春日,苏轼遇赦北归,赴登州任。路过江宁时,与闲居在此的苏辙相聚。兄弟俩坐在秦淮河畔的小馆里,窗外的柳絮飘进茶碗,苏辙笑着取出一封旧信——正是苏轼在汝州写的那封,说川芎\"辗转千里,芳甘未改\"。

\"兄当年寄来此信,弟彻夜未眠。\"苏辙摩挲着信纸边缘的磨损,\"那时弟在绩溪,也种了些川芎,看它们在江南的雨里生长,便想起兄在关辅的药畦。草木虽微,却成了我们兄弟的信使。\"他从行囊里取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绩溪产的川芎,断面的菊花心比蜀地的更细密,\"这是弟去年收的,给兄带在路上,若遇风寒,也好有个照应。\"

苏轼接过布包,药香混着江南的水汽,竟与记忆里母亲药畦的味道重合。他想起少年时,兄弟俩在眉山老宅的药畦边读书,母亲端来川芎茶,说\"你们兄弟要像这芎芷,同气连枝,互扶互持\"。如今鬓已星星,竟真如母亲所言,借草木传递心意。

\"弟还记得那首《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吗?\"苏轼举杯,眼底泛着泪光,\"兄写'劚根取其实,对此微物惭',弟当时和'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如今才懂,这'惭'不是愧,是敬——敬它们不争,敬它们不弃,敬它们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生长,默默成全。\"

船离江宁时,苏辙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把一包川芎种子塞进苏轼手里:\"到了登州,若水土不合,就寄信来,弟给你寄新的。\"苏轼点头,望着岸边弟弟的身影越来越小,忽然觉得,那些随他漂泊的川芎,早已不是普通的药草,是母亲的叮咛,是兄弟的牵挂,是他半生宦海沉浮里,最安稳的锚。

第十回:老来归忆旧畦,草木语证初心

建中靖国元年,苏轼从儋州北归,已是六十六岁的老人。回到常州,寓居在顾塘桥畔的旧宅,他让家人在院子里种上川芎、白芷,像回到了凤翔、汝州、黄州的岁月。春日的阳光透过藤架,落在他布满皱纹的手上,也落在新抽的药苗上,温暖得让人发困。

有晚辈来探望,见他对着药畦出神,笑问:\"公为何总对这川芎情有独钟?\"苏轼咳了几声,声音沙哑却清晰:\"这药陪我走了大半生,从蜀道到关辅,从汝水到黄州,再到海南的烟瘴之地,它从没变过——根是根的样子,香是香的味道,不像我,头发白了,背也驼了。\"他摘下片川芎叶,放在鼻尖轻嗅,辛香依旧,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却笑了,\"你看,它还认得我。\"

病中,苏辙来看他,兄弟俩坐在药畦边,看着蓝紫色的川芎花在风中摇曳。苏辙说:\"兄当年写'犹不失芳甘',如今看来,这'芳甘'不仅在药里,更在兄心里。\"苏轼点头,握住弟弟的手,那双手也布满了老年斑,却像年轻时一样温暖:\"草木比人活得明白,不争高下,只问本心。我这一辈子,写了不少诗,做了不少事,到头来,倒不如这川芎,活得纯粹。\"

弥留之际,他让家人取来些晒干的川芎,放在枕边。药香萦绕中,他仿佛又回到眉山老宅的后院,母亲在药畦边择药,阳光穿过藤架,在她鬓角的白发上跳。他想伸手去够,却只触到一片温暖的光——那光里,有蜀道的青崖,有关辅的秋霜,有汝水的清波,有黄州的东坡,还有一路追随他的川芎,正开着蓝紫色的花,在风里轻轻唱。

赞诗

蜀道芎藭带露生,关辅漂泊仍含英。

三迁不改芳甘性,百折犹存金石声。

翠茎承露涵清趣,劚根愧对寸心诚。

坡仙与共宦途路,草木为铭见赤情。

结语

苏轼与川芎的缘分,跨越了大半生的宦海沉浮。从蜀道到关辅,从汝水到黄州,这株看似平凡的药草,既是他案头的清供、行囊的慰藉,更是他精神的镜像——历经苦寒而不改芳甘,辗转千里而坚守初心。诗中\"对此微物惭\"的喟叹,何尝不是一位智者对草木精神的敬畏?

那些被他带在身边的种子,在不同的水土里生根发芽,正如他在不同的贬谪之地,总能找到与民相亲的方式:用川芎治头痛,用诗文书心,用初心对抗风霜。草木无言,却以最坚韧的生长,见证了一位文人的赤子之心;宦途坎坷,却因这株药草的陪伴,多了几分草木般的从容与通透。

这或许就是中国文人与自然的默契:于微物中见大道,于漂泊中守本心。当苏轼写下\"犹不失芳甘\"时,他赞的是川芎,更是每个在逆境中坚守真我的灵魂。

尾章

常州顾塘桥畔的旧宅,药畦里的川芎年年生长。后来的人说,那里的川芎开的花,比别处的更蓝,香得更久,像是带着东坡先生的诗味。有人从蜀地来,见了这川芎,总会想起那句\"芎藭生蜀道\",想起那个带着药草漂泊一生的文人,想起他如何在草木的芬芳里,把坎坷的人生,活成了一首隽永的诗。

而那些散落在关辅、汝州、黄州的川芎种子,也早已在异乡的土地上扎了根,年复一年地发芽、开花、结果,像无数个沉默的注脚,诠释着那句\"漂流到关辅,犹不失芳甘\"——原来真正的坚守,从不需要声张,只需要像川芎一样,把根扎在土里,把香留在风里,把初心刻在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