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鼓起勇气,在一个暮春的傍晚,堵在了阿蘅下山的路上。她的竹篮里装的不再是蘼芜,而是些不知名的草药,叶片上沾着泥土,却比蘼芜更显生机。
“阿蘅,”张二郎的声音有些发颤,“跟我回去吧,我……我休了她,我们重新过日子。”
阿蘅停下脚步,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山涧的水:“二爷忘了休书了?”
“我撕了它!”张二郎急忙说,“我知道错了,阿蘅,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必了。”阿蘅打断他,提起竹篮,“我现在过得很好,采药,卖药,不用看谁的脸色。”
“可你一个女人家……”
“我一个女人家,也能活得好好的。”阿蘅看着他,“二爷回去吧,新妇和孩子还等着呢。”她的目光落在路边的蘼芜上,那草又长出来了,青嫩得晃眼,“就像这蘼芜,被人拔了,还能再长,可长出来的,已经不是从前的那株了。”
张二郎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步走远,竹篮里的草药晃出细碎的响,像在替她回答。他忽然明白,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像被掐断的蘼芜叶,就算伤口愈合,也永远留着痕。他能做的,只有看着她走向自己的路,再也不能靠近。
回到家,新妇又在哭闹,说他“心里有鬼”。张二郎没像从前那样哄她,只是坐在门槛上,望着后山的方向。那里的蘼芜该又开了细碎的花,只是再也不会有人采来给他做饼了。
第十二回:蘼芜盈手泣斜晖,山径独行亦从容
又是一年暮春,阿蘅提着药篮上山,路过那片熟悉的蘼芜丛,忍不住蹲下身采了一把。叶片的辛香钻进鼻腔,让她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穿着蓝布衫的自己,想起张二郎帮她扶苗的样子,想起被休那天落在衣襟上的蘼芜花。
她坐在山径上,望着斜晖把山染成暖红,竹篮里的蘼芜晃出细碎的香,眼泪忽然掉了下来。不是伤心,也不是怨恨,只是觉得这岁月,真像首唱不完的歌,有苦,有涩,也有回甘。
她想起鱼玄机的诗:“蘼芜盈手泣斜晖”,从前读不懂那“泣”里的滋味,如今才明白,那不是软弱的哭,是对命运的叹,是对过往的别,是哭完了还能站起身,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山下传来李掌柜的喊声,他带着药商来收药,远远地朝她挥手:“阿蘅姑娘,你采的蘼芜干,药商给了高价呢!”
阿蘅擦干眼泪,站起身,提着竹篮往山下走。手里的蘼芜叶被夕阳照得透亮,像一片片绿色的泪。她知道,往后的日子,她还会采蘼芜,还会在斜晖里想起往事,还会偶尔掉泪,但她的脚步,会越来越稳,越来越从容。
张二郎后来又娶了两任妻子,却都没能长久。他常常独自上山,坐在阿蘅曾经坐过的山径上,采一把蘼芜,闻着那熟悉的香,想起那个被他遗弃的女子,想起她最后说的话,眼泪掉在蘼芜叶上,像许多年前,她掉在他袖上的那样。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为他擦干眼泪了。
山风掠过蘼芜丛,香气飘向远方,像无数个被遗弃的故事,在岁月里轻轻回响。而阿蘅的身影,在斜晖里越走越远,竹篮里的药草晃出细碎的响,像首新的歌,唱着一个女子在命运的山径上,如何像蘼芜一样,落地生根,坚韧地活下去。
赞诗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旧盟随叶碎,新泪逐风枯。
手把盈香泣,心随斜晖孤。
韧草终破土,无需怨薄情。
结语
阿蘅的故事,像一株生长在山径上的蘼芜,带着被遗弃的伤痕,却也透着坚韧的生机。汉乐府《上山采蘼芜》的朴素怅惘,鱼玄机“蘼芜盈手泣斜晖”的幽深叹息,都在她身上得到了注解——这蘼芜,既是被弃的象征,也是生存的隐喻;这眼泪,既是伤痛的宣泄,也是新生的序曲。
张二郎的悔恨,新妇的骄纵,李掌柜的善意,都成了这株蘼芜生长的背景。最终,阿蘅没有回到过去,也没有沉溺于怨恨,而是在与蘼芜的相伴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这或许就是“蘼芜”意象的深层意义:它不只是诉说被遗弃的悲苦,更见证着女性在困境中的觉醒与坚韧。
就像山径上年年返青的蘼芜,无论被多少人踩踏、拔除,总会在春风里冒出绿芽,这便是生命最本真的力量——即使被命运遗弃,也能自己扎根,自己生长,自己对着斜晖,流下释然的泪。
尾章
许多年后,桐柏山的药农还在传唱着阿蘅的故事。他们说,山径上的蘼芜,若是在暮春的斜晖里采撷,能闻到淡淡的叹息;若是被有心人遇见,还能看见叶片上凝结的露珠,像没干的泪。
镇上的药铺里,总摆着最好的蘼芜干,药掌柜会告诉客人:“这是山乡的灵草,能治产后病,也能让人想起,无论多苦,都要好好活。”
而那些被遗弃的女子,上山采蘼芜时,总会对着斜晖掉几滴泪,然后擦干眼泪,继续往前走。她们或许不知道汉乐府的调子,也没读过鱼玄机的诗,但她们懂那蘼芜里的滋味,懂那眼泪里的勇气——就像那草,被人忘了,被人弃了,也能在山径上,活出自己的青嫩与坚韧。
斜晖依旧,山风依旧,蘼芜的香,也依旧在岁月里,轻轻诉说着那些关于爱、关于失去、关于重生的故事,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