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芎芳记:东厅药圃悟天和》上卷(1 / 2)

《芎芳记:东厅药圃悟天和》

楔子

庆历八年的暮春,汴京中书东厅的药圃,被一场夜雨洗得透亮。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旁,一畦川芎长得正旺,翠茎如攒玉,细叶似裁纨,顶端的碎白花攒成穗,在微风里轻轻颤,把股清辛的香送进厅内——那里,参知政事韩琦正临窗批阅奏章,鼻尖萦绕的药香,竟比案头的墨香更能定心神。

他放下朱笔,望着窗外的川芎,想起前日写下的《中书东厅十咏·其六·芎》:“蘼芜嘉种列群芳,御湿前推药品良。”笔尖的墨迹未干,字里行间的深意却已在药香里慢慢晕开。这川芎,自去年移栽到东厅,便成了他公务之余的慰藉,看它随四时而荣枯,悟它与天地之气相感,竟比读千卷书更能体会“天人合一”的真意。

“苏园头,这川芎的叶色,比昨日更润了。”韩琦唤来打理药圃的园丁苏老汉。苏老汉佝偻着背,手里捏着把竹剪,正给川芎修杂枝,闻言直起身笑道:“回相公,昨夜的雨下得匀,土气松了,潮气足了,叶自然润。这草啊,比人懂事,顺了天候,就长得精神。”

韩琦颔首,目光落在川芎的根部——那里的土微微隆起,像藏着天地的秘密。他忽然想起幼时在相州老家,祖母用川芎治好了叔父的湿痹,那时老人家说:“草木生天地间,吸风饮露,早把治人的法子刻在根里了,就看你懂不懂顺天取用。”如今在这中书东厅的药圃里,他似乎真的摸到了那“顺天”的脉络。

上卷

第一回:东厅药圃植嘉种,时序流转见天工

中书东厅的药圃,原是块闲置的空地,韩琦来此任职后,亲自规划,种了二十余种草药,以芎、芷、菊、薇为主,其中川芎占了最向阳的一畦。苏老汉说,这是“借厅前的日头,养蜀地的灵根”——汴京的土虽不如蜀地肥沃,却得皇城的地气,又有专人侍弄,倒也养得川芎茎直叶茂。

清明刚过,苏老汉忙着给川芎分株。他的动作极轻,竹刀入土三分,便停住,用手轻轻掰开丛生的根茎,每株只留三两根须,其余的剪掉:“相公您看,这川芎喜疏不喜密,就像朝堂设官,各司其职才有序。留多了,根须缠在一处,土气不通,反倒长不壮。”

韩琦蹲在畦边细看,见分好的苗株青中带紫,茎节处鼓着小小的芽,像攒着劲儿要往上蹿。“何时移栽最宜?”他问。苏老汉指着天边的云:“得等西南风起,那是蜀地来的信,带着潮气,移栽了易活。若遇着北风,寒气重,苗根容易僵。”

果然,三日后西南风至,带着江南的暖湿气流。苏老汉带着两个小吏,将分好的川芎苗栽进新翻的土里,株距一尺,行距两尺,排列得整整齐齐,像列阵的士卒。韩琦站在廊下看,见他们栽完苗,并不立刻浇水,只在根旁培上细土:“这土刚翻过,含着夜雨的润,先让根须自己往土里钻,明日再浇,才合它的性子。”

夜里,韩琦批阅奏章至深夜,忽闻窗外有淅沥声,是苏老汉在月下浇水。他披衣出厅,见竹瓢舀着井水,沿着苗根缓缓浇下,水流渗进土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根在喝水。“为何选在月下?”苏老汉笑道:“月属阴,水也属阴,此时浇水,潮气能渗得深,不扰根的阳气。白日太阳烈,浇水容易激着苗。”

韩琦望着月下的川芎苗,叶片上的水珠映着月光,像撒了层碎银。他忽然明白,这药圃里的草木,原是天地秩序的缩影——何时种,何时移,何时浇水,都得顺着天时,逆了天,便失了和。就像治理天下,需顺民心,合天道,方能太平。

第二回:蘼芜列芳分阴阳,燥湿相济显药章

入夏的汴京,多雨多湿。中书东厅的廊柱上,渐渐凝起细水珠,韩琦案头的奏章,边缘也有些发潮。他偶感不适,晨起时总觉得肩背发沉,像压着块湿布,太医诊脉后说:“相公久坐案头,湿邪侵体,当以芳香化湿之药调之。”

韩琦没让太医开方,却走到药圃前,见川芎的叶片更宽了,叶背的白霜(其实是细密绒毛)沾着湿气,轻轻一碰,便落下几滴水珠。苏老汉正在修剪杂枝,见他观望,便说:“这川芎叶背的白霜,是它的‘铠甲’,能挡潮气。您看它茎秆里的汁,辛香冲鼻,那是驱湿的‘利器’。”

他采了几片鲜叶,用石臼捣成泥,拌上少量蜂蜜,做成小丸:“相公试试这个,含在嘴里,辛香入肺,能把湿气从汗里带出去。韩琦接过药丸,入口微辛,随即有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走,直抵丹田,肩背的沉滞感竟真的轻了些。

“这便是‘御湿’的道理?”韩琦问。苏老汉点头,指着药圃里的其他草木:“您看那白芷,叶阔能挡雨,性温能燥湿,与川芎是‘好搭档’;还有薄荷,味辛能散,可助川芎驱湿。它们长在一处,阴阳相济,比单用一味药管用。”

正说着,吏部的小吏匆匆跑来,脸色发白:“韩相公,礼部的王主事突然上吐下泻,太医说是‘湿浊困脾’,开了药也不见好。”韩琦起身道:“带我去看看。”他路过药圃时,让苏老汉采了些川芎根、白芷叶,用布包好带上。

王主事躺在偏厅的榻上,面色发黄,嘴唇发黏,说:“肚里像有团烂泥,胀得慌。”韩琦让随从取来陶罐,将川芎根切片,与白芷叶同煎,又加了些生姜片。药香飘满偏厅,王主事闻着,竟不那么恶心了。

药汤煎好,韩琦亲自喂他服下。半个时辰后,王主事腹内传来“咕噜”声,随后起身如厕,回来时精神好了许多:“肚里的‘烂泥’好像化了,松快多了!”韩琦笑道:“这川芎能行气燥湿,白芷能健脾化浊,合着生姜的温性,正解你这湿邪。”

回厅的路上,韩琦望着药圃里的川芎,忽然想起韩琦诗中“蘼芜嘉种列群芳”——这草木的“嘉”,不仅在形态,更在顺应自然的品性;“御湿”的“良”,不仅在药效,更在与阴阳燥湿的调和。人若能学这草木,顺天应时,何愁身不安、事不顺?

第三回:雨涝困都城,芎香解民忧

庆历八年的夏天,汴京连下了半月雨,护城河的水涨得快漫过堤岸,低洼处的民宅进水,街巷里的积水没过脚踝,湿气蒸腾,像个巨大的蒸笼。百姓中开始流行“湿病”,轻则头痛身重,重则上吐下泻,药铺里的祛湿药很快告罄。

韩琦在中书东厅召集官员议事,眉头紧锁:“雨势不止,民病渐多,药料不足,这可如何是好?”户部的官员说:“城外的药农被雨水困住,药材运不进来。”韩琦忽然想起药圃里的川芎:“东厅的川芎长势正好,可暂充药料,再传令下去,凡有药圃种植川芎、白芷者,均可献药,官府按价收购。”

苏老汉闻言,立刻带着人采摘川芎根叶,又教小吏们辨认药性:“根可煎服,叶可煮水沐浴,茎可晒干烧成灰,拌在土里能吸潮。”韩琦看着忙碌的众人,药圃里的川芎虽多,却也有限,他提笔写下《劝民献药书》,贴在城门口,书中写道:“草木有灵,顺天而生,今湿邪为患,正需芎芷之属,助民御湿,此乃天人相济之道。”

百姓见官府带头献药,纷纷响应。有户人家在院里种了半畦川芎,户主亲自送到东厅,说:“这草去年救过我儿的湿疹,如今该让它救更多人。”韩琦亲自道谢,让苏老汉按市价付了钱,又教他如何扩大种植:“秋分后采根,阴干储存,来年雨季便可备用。”

献来的川芎越堆越多,韩琦让人在东厅前搭起临时药棚,由苏老汉带领医者煎药,分发给患病的百姓。药香飘遍街巷,喝了药的百姓,大多次日便见好转。有个老妇人拉着韩琦的手说:“韩相公,这药香闻着就安心,比庙里的香还灵!”

韩琦望着药棚前排队领药的百姓,又看了看雨中依然挺立的川芎苗,忽然明白“天人合一”的深意——天地施雨,虽带来湿患,却也催生了御湿的草木;官府与百姓,顺应这草木之性,便能化解天灾。这川芎,不正是天地与人之间的信使,传递着“和”的密码?

雨停那日,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东厅的药圃里。川芎的叶片上滚动着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奏着一曲人与自然相安的歌。韩琦提笔在《中书东厅十咏》后补了一句:“草木知天候,人能顺其常,何患风雨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