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东厅论芎性,阴阳平衡悟治道
立秋后的中书东厅,药圃里的川芎开始抽苔,顶端的花穗日渐饱满,蓝紫色的小花攒成簇,像谁撒了把碎星子。韩琦与苏老汉坐在圃边的石凳上,看着小吏们采收第一批川芎根——按苏老汉的说法,“立秋后阳气渐收,根里的精气神最足,此时采,御湿之力最强”。
“相公您看这根,”苏老汉举起刚挖出的川芎,断面黄白相间,菊花心层层叠叠,“中心的黄是阳,边缘的白是阴,阴阳相抱,才是好根。若中心发黑,是阴过盛;边缘发枯,是阳太燥,都不算佳品。”
韩琦接过川芎根,放在鼻尖闻,辛香里带着微苦,苦中又有回甘。“这味辛、苦、甘,也合阴阳?”他问。苏老汉点头:“辛属阳,能散湿;苦属阴,能燥湿;甘属土,能调和阴阳。三味合一,才既能驱湿,又不伤脾胃,这便是‘御湿’而不‘伤正’的道理。”
正说着,翰林院的学士欧阳修来访,见他们在论药,便笑着加入:“永叔(韩琦字)如今快成药农了。”韩琦亦笑:“非关药农,是这草木里有治道。你看这川芎,生长需顺四时,药用需合阴阳,与治国何异?”
欧阳修拿起川芎根细看:“韩公是说,为政如用药,需知燥湿平衡?”“正是,”韩琦道,“若一味用猛药驱湿,如过用苦寒,会伤阳气;若一味温补,又如过用辛热,会助湿邪。唯有像这川芎,辛散与苦燥结合,才得平衡。”
欧阳修抚掌称善:“难怪韩公力主新政,却不操之过急,原来是深得这‘阴阳平衡’之妙。”他望着药圃里的川芎,“这草生在蜀地,却能在汴京安身,适应不同水土,也如治国需因地制宜,不能固守一法。”
苏老汉在一旁听着,插了句:“草木移到别处,得慢慢驯,就像去年移来的蜀地川芎,头年长得瘦,今年适应了汴京的土,才旺起来。治人治世,怕也得这般耐心。”
韩琦闻言,若有所思。他想起推行新政时,常有官员抱怨“操之过急”,如今看这川芎的生长,才明白任何变革都需顺应时势,就像草木扎根,需慢慢深入,不能一蹴而就。这川芎的“御湿”,不仅是驱邪,更是与湿邪共处的智慧——堵不如疏,散不如和。
夕阳西下,给川芎花镀上了层金边。韩琦站起身,望着东厅的匾额,忽然觉得这药圃里的川芎,比案头的奏章更能教他治国之道。草木无言,却以生长、药用的每一个细节,诉说着“顺天”“平衡”“调和”的真意,而这些,正是“天人合一”的根本。
他转身对苏老汉说:“明年开春,把这川芎的种子分些给相州老家的农户,让他们也种上。汴京有,乡野也该有,让这御湿的良药,护佑更多百姓。”苏老汉应诺,心里却明白,韩相公要传的,不只是种子,更是那份从草木里悟到的、与天地相和的智慧。
第五回:芎种传乡野,时序轮回见天和
霜降将至,中书东厅的药圃里,采收后的川芎根被整齐地码在竹架上,阴干的叶片堆在角落里,散着淡淡的香。韩琦让苏老汉挑选颗粒饱满的川芎籽,装在锦囊里,准备托人送回相州老家。
“相公,这籽得阴干了存,”苏老汉仔细地把籽从花穗上捋下来,放在宣纸上天干,“不能晒,晒过的籽,明年发芽容易冒热气,长出来的苗偏燥,御湿之力会弱。”韩琦在旁看着,忽然想起相州老家的土——那里的黄土黏性重,雨天易积水,百姓多有湿病,这川芎籽送去,或许真能解乡邻之苦。
送籽的人出发前,韩琦特意写了封家书,附在锦囊里,嘱咐家人:“种芎如待人,需知其性:春育苗,夏除草,秋采根,冬藏籽,顺时而为,方得良材。遇湿雨,取根切片,与生姜同煎,可解全家湿患。”
消息传回相州,乡亲们听说韩相公从汴京寄来药籽,都来求取。韩琦的堂弟韩三郎带头试种,在自家后院辟了畦地,按家书里的法子,春分育苗,立夏移栽,果然长得不错。入夏时相州多雨,韩三郎的小儿子得了湿疮,浑身发痒,他便采了新鲜川芎叶,煮水给孩子洗澡,不出三日,疮就消了。
“这汴京来的草,真比本地的药管用!”韩三郎逢人便夸,引得更多农户跟着种植。到了秋收,相州的川芎大获丰收,农户们把晒干的根送到镇上的药铺,药铺掌柜尝了,说:“这芎辛香足,菊花心密,御湿之力比外地的强,往后就收咱本地的!”
消息传到汴京,韩琦正在东厅批阅相州的奏折,见其中提到川芎种植惠及乡邻,不禁莞尔。苏老汉端来新沏的川芎茶,说:“相公您看,这草从东厅到相州,就像政令从朝堂到乡野,顺了天时地利,就能生根结果。”
韩琦喝着茶,望着窗外的药圃——那里的川芎籽已经收完,土地翻过,等着来年再种。他忽然觉得,这川芎的轮回,恰是天地秩序的写照: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周而复始,而人在其中,只需顺应、守护、传递,便能与天地和谐共生。
暮色渐浓,中书东厅的灯次第亮起,映着药圃里的空畦。韩琦提笔写下《芎赋》的开头:“芎者,天之使也,生于蜀,长于汴,植于乡野,御湿邪,济生民,非独药也,乃天地与人相和之证。”笔锋落下,墨迹在纸上晕开,像川芎的根须,在时光里蔓延,连接起朝堂与乡野,自然与人心。
第六回:嘉种列群芳,御湿功成道不孤
冬至前夕,汴京举行祭祀大典,韩琦作为参知政事,需前往太庙行礼。出发前,他特意去东厅的药圃看了看——苏老汉在空畦里撒了层腐熟的菜籽饼,说是“给土地喂冬肥,明年的川芎才能长得壮”。
“相公您看,”苏老汉指着圃边的腊梅,“这梅花开得越盛,来年的川芎长得越好。梅属阳,能破阴,与川芎的御湿正好相佐。草木之间,也有相帮相助的情分。”
韩琦望着怒放的腊梅,又看了看远处药棚里储存的川芎根,忽然想起这一年来的种种:春雨中的移栽,雨季里的救民,立秋后的采收,还有传往相州的籽种……这川芎,从一株草木,渐渐成了连接自然、官府、百姓的纽带,它的“嘉种”之名,不在名贵,而在实用;“御湿”之功,不在神奇,而在顺应。
祭祀大典上,礼官诵读祝文,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韩琦站在百官之中,忽然觉得,真正的祈福,不在香火,而在对自然的敬畏与顺应——就像种植川芎,知其性,顺其时,便能得其利。天地有常,草木有性,人若能与之相和,便是最好的“天人合一”。
大典结束后,韩琦回到中书东厅,见欧阳修在药圃边等他,手里拿着一卷诗稿:“永叔,我读了你的《中书东厅十咏》,尤以芎诗为佳,‘蘼芜嘉种列群芳,御湿前推药品良’,道尽草木与治道,我亦和了一首。”
诗稿上写着:“东厅芎叶绿成行,御湿功高济四方。莫道草木非良相,顺天应人即康庄。”韩琦接过诗稿,与自己的诗并置一处,药圃里的川芎香仿佛也渗进了纸页,让这两首诗,在墨香与药香的交织里,成了一曲自然与人文相和的歌。
苏老汉端来新酿的川芎酒,说是用今年的新根泡的,辛香里带着醇厚。三人坐在石凳上,举杯共饮,酒液入喉,暖意融融。韩琦望着窗外的雪景,忽然明白,这川芎的故事,不是他一个人的,是苏老汉的侍弄,是百姓的种植,是欧阳修的唱和,是天地的滋养,共同写就的。
“嘉种列群芳,”韩琦轻声念着诗句,“这‘列’字用得好,草木与人,本就该在天地间,各安其位,各尽其用,如此,方能御世间风雨,得长久安宁。”雪落在川芎的空畦里,悄无声息,像在为这话语,盖上一层洁白的印。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