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芎隐》
下卷
第五回 六气酿时疫 芎药破迷障
唐贞观十二年,青城山脉的五运轮到了“火运太过”。从芒种到小暑,天上没下过一滴雨,日头把丹岩晒得冒白烟,山涧的水瘦成了细线,连国清寺的古柏都蔫了叶。入伏那天,一阵怪风裹着热浪扫过山谷,夜里就有人开始发烧,头痛得像被巨石压住,喉咙干得冒火,浑身关节疼得动弹不得——时疫来了。
最先倒下的是山脚下的猎户们。他们整日在烈日下追猎,最易受“火邪夹燥”侵袭。孙思邈带着弟子们往各村送药,见病人舌红苔黄,脉洪大如奔马,叹道:“这是火毒攻头,得用芎藭引药上行,再配些清热的。”他取秋采的川芎三钱,配伍石膏五钱(清肺胃之火)、知母三钱(滋阴润燥)、甘草一钱(调和诸药),煮成浓浓的药汤。
猎户老王喝了药,半个时辰后额头冒汗,说:“头里像开了扇窗,凉快多了!”可他儿子小王,喝了药却吐了,说“胃里烧得慌”。孙思邈一看,小王嘴唇干裂,是燥火伤了胃阴,便在药里加了麦冬三钱,“芎藭辛温,得麦冬之甘润,才不会伤津”。果然,小王再喝就安稳了。
这场时疫最凶的时候,连青城观的道士都倒了一片。有个老道长,高烧退后总说“头里有虫子爬”,整夜睡不着。孙思邈诊了脉,说:“这是余热入络,芎藭得配点通络的。”取川芎配地龙(地龙能钻土,善通络)、菊花(菊花能平肝,清头目),老道长喝了三剂,就说虫子“爬走了”。
孙思邈在观里的石碑上写下《时疫论治》:“火运年,疫多燥烈,治头痛不可单用辛散,必以芎藭为引,配清热润燥之品,使火有出路,气能流通。”他还教山民们用川芎叶煮水洗澡,“辛香能散体表之邪”,果然,用这法子的人家,少有人染病。
直到立秋那天,一场透雨浇透了青城,时疫才渐渐平息。丹岩下的川芎丛,经了这场酷热,叶片竟比往年更绿,根块里的辛香也更足了。孙思邈挖了一株,笑道:“这草也通灵性,知道今年火盛,便攒了更多力气来泻火。”
第六回 芎苗分南北 水土别性灵
孙思邈的弟子中有个叫孟铣的,后来成了宫廷御医。他离蜀时,孙思邈给了他一包青城川芎的种子,嘱咐:“草木离了故土,性子会变,你得顺着新地方的水土种。”孟铣把种子带到长安,种在大明宫的药圃里。
长安的土是黄土,性子绵厚,不像青城的赤壤带着火气;长安的雨也比青城匀净,少了那份湿热。种出来的川芎,块根比青城的大,皮色偏黄,辛香里带着股土腥味,劲儿却比青城的缓。孟铣起初不放心,用它治了个宫女的头痛,那宫女总说“头沉得抬不起来”,喝了药,竟说“像卸了担子”。
他这才悟到:“青城川芎得火土之气,像蜀地的辣子,够劲;长安的川芎得黄土之气,像关中的臊子面,绵厚。”有回吏部尚书得了“头风”,一遇风寒就疼得打滚,用青城川芎则嫌燥,换了长安川芎配细辛,三剂就见好。孟铣在《食疗本草》里写:“芎藭,蜀产者辛烈,主风寒急症;秦产者温润,主虚人头痛。”
消息传回青城,孙思邈让阿竹的爷爷试着把川芎种子送到江南。那年冬天,杭州的药农寄来书信,说江南的川芎叶片更宽,像水芹的地方多了,辛香里带着股水腥气,治“湿头痛”最灵。孙思邈看了信,对弟子们说:“你看,天地生草木,从不会让它们只有一副模样。川芎到了江南,就多了分水气;到了北方,就添了份土性,这才是‘天人合一’——药得跟着地走,方得跟着人走。”
后来,有个游方僧把青城川芎带到了吐蕃。吐蕃多雪山,寒气重,当地人常患“寒痹”,关节肿得像馒头。僧人设了个法子,用川芎配藏红花、麝香,做成药丸,牧民们吃了,竟能在雪地里骑马了。这法子传回中原,孙思邈叹道:“草木无国界,只要懂它的性子,在哪儿都能救人。”
第七回 滥采伤地脉 古训护灵根
川芎能治时疫的消息传开后,四面八方的采药人都涌到青城山。起初还只是挖些三年生的根,后来连刚发芽的幼苗都不放过,丹岩下的赤壤被翻得乱七八糟,连带着旁边的黄连、杜仲也遭了殃。
那年秋分,阿竹跟着爷爷上山,见往日郁郁葱葱的川芎丛,只剩下几丛被踩断的残株,根须裸露在外面,像在哭。“再这么挖,过两年就没芎了!”阿竹急得掉眼泪。爷爷蹲在地上,摸着被挖断的根,叹道:“草木有灵,你夺它性命太急,它就不跟你好了。”
孙思邈听说了,召集山民和药商,在丹岩下立了块“采芎戒碑”,刻着三条规矩:“一、非霜降不挖,此时根已藏足气;二、挖大留小,每丛至少留三苗;三、挖后必填原土,撒草木灰肥地。”他还教大家“轮作”:今年种芎的地,明年种黄连,后年种当归,“土气不能只养一种草,得轮着来,才长得旺”。
有个外地药贩不信邪,夜里偷偷上山,挖了满满一篓川芎,还想把那株长在丹岩最深处、孙思邈常来看的“芎王”挖走。刚下锄头,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打得他睁不开眼,篓子里的川芎竟都化作了小蛇,吓得他连滚带爬跑了。第二天,阿竹发现那片被挖的地方,渗出些暗红色的汁液,像血。爷爷赶紧取来松脂和蜂蜜调了,敷在土上,对着芎王拜了三拜:“是我们没看好,伤了你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