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汉把这些事都记在《种芎记》里:“蜀芎之真,在形为穹窿,在气能上交,在性合蜀地。非丹岩不生其骨,非雾霭不凝其魂,非赤壤不养其味。”这本书后来成了蜀地药农的传家宝,页边被手指磨得发亮,上面的字,比任何典籍都更清楚地写着:川芎的真味,只在蜀地。
第三回 技艺传家 道地生根
蜀地种川芎的法子,是刻在骨子里的。秦老汉教秦三郎:“下种要选‘白露后三日’,此时土气敛,根能往下扎;起苗要在‘清明前五日’,此时木气升,苗能往上长;培土要用‘丹岩下的腐叶土’,得火土之气,能助芎性温;浇水要取‘晨露未干的山泉水’,得金水之气,能助芎性通。”
最讲究的是采收。“霜降后,叶片发黄,根块顶土,这是芎在喊你收了。”秦老汉带着儿子,用特制的“芎锄”开挖——这锄头比普通锄头窄三分,刃口呈弧形,专为顺着穹窿纹下锄,不伤及须根。挖出来的川芎,要先在丹岩上晒三日,让石气收一收水分;再移到通风的竹架上阴干七日,让雾气匀一匀辛香;最后用桑皮纸包好,埋在铺着花椒叶的地窖里,“花椒能护芎香,地窖能保芎润,这样存到明年,辛香不散,药性不减。”
秦三郎二十岁那年,把自家种的川芎送到重庆府的“川药行”。掌柜的是个老行家,拿起一块,先看纹路——穹窿起伏,符合;再闻气味——辛香透纸,符合;最后用指甲刮断面——油点细密,符合。“是青城丹岩的货,”掌柜的点头,“给你最高价。”秦三郎不解:“掌柜怎么知道是青城的?”掌柜的笑了:“青城的芎,刮开断面,油点里带点青,那是雾霭的色;龙门山的带点红,那是岩血的色。蜀地的芎,每块都带着出生地的印子,瞒不了人。”
这年冬天,北方遭了瘟疫,头痛发热的人成片。朝廷派来的采办官直奔蜀地,说:“皇上听说蜀地川芎能治头痛,要十万斤。”秦老汉却摇头:“今年的好芎只有三万斤,多了就是次货,坏了蜀芎的名声。”采办官急了:“少了怎么交差?”秦三郎说:“我们可以教北方人种,但得按蜀地的法子:选南向坡地,掺丹岩粉,用蜀地的籽,不然种不出真芎。”
采办官带着蜀地的种子和药农去了北方,可种出来的川芎,还是不如蜀地的。秦老汉听说了,叹道:“地脉换了,法子再像也没用。就像蜀锦,离了成都的水,染不出那颜色;蜀芎,离了蜀地的气,聚不成那穹窿。”从此,“真芎须向蜀中捎”的说法,传遍了大江南北。
第四回 芎入蜀俗 血脉相融
蜀地的日子,离不了川芎的香。除夕的团圆饭,桌上必有一道“芎炖老鸡”,取冬藏的川芎根,与老母鸡同炖,汤里飘着淡淡的辛香,老人说:“喝了这汤,来年不头痛,身子骨硬朗。”这是借川芎的“温通”,祈愿全家气血顺畅。
清明的“踏青宴”,药农们会采新抽的芎芽,焯水后拌凉菜,说:“吃了芎芽,一年精神好。”芎芽的清辛混着蒜泥的辣,能醒春困,通肝气,是蜀人顺应“春生”的智慧。
端午的香囊里,除了艾草、菖蒲,必放几片川芎叶,说:“这香能避瘴气,防中暑。”川芎叶的辛香,在湿热的梅雨季里,像一缕清风,驱散浊气,护佑安康。
蜀地的姑娘出嫁,嫁妆里总有一包“蜀芎”,是母亲从地窖里翻出来的陈年老芎,用红布包着,说:“带着它,生娃不痛,月子不晕,这是咱蜀地女人的福气。”这包川芎,藏着母亲的牵挂,也藏着“蜀芎护佑”的信念。
有个云游的僧人,在蜀地住了三年,临走时不要金银,只要一捧蜀地的芎籽。他说:“贫僧走遍天下,从未见过一种草木,能与一方水土、一方人如此相融。蜀芎的香里,有蜀地的魂。”他把芎籽带到江南的寺庙,种在禅房外,长出的川芎虽不如蜀地的有穹窿纹,却也带着淡淡的辛香,僧人们用它泡茶,说“喝了能醒禅心,像蜀地的风,吹得人灵台清明”。
秦老汉看着自家药圃里的川芎,年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忽然明白:蜀地的道地,不止在土壤气候,更在蜀人的心里。他们懂它的性,惜它的味,把它种进地里,也种进日子里,这才有了“真芎须向蜀中捎”的底气,有了那份藏在辛香里的地域自豪感。而这一切,都在等着一个叫赵瑾叔的诗人,用两句诗,道破这千年的缘分。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