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五年冬的福州,海风裹挟着湿冷的咸腥,抽打着马尾滩涂上刚刚划出的船坞白线。
泥土是新翻的,混合着腐殖与海藻的气息。
闽浙总督左宗棠,一身石青官袍,立于猎猎风中,花白须发拂动,目光如炬,直刺眼前这片承载着海防梦想的滩涂。
他用力一指,金石般的声音穿透风声:
“厚斋老弟(周宽世字)!此乃天造地设之良港!水师乃国之命脉,船政兴则海防强,海防强则社稷安!此基业,断不可因吾之去留而夭折!”
肃立一旁的湖南提督周宽世,身姿挺拔如崖岸青松,沉稳应道:“制台大人高瞻远瞩,此实千秋基业,必当善始善终。”
宽大的袍袖之下,他的手指却紧紧攥着一份刚由胡府心腹塞入袖中的薄纸,指尖冰凉。
那上面是胡雪岩特有的娟秀行草:
“甘陇商道阻滞日甚,河湟茶马交易锐减,客商皆言‘风声紧’,驼铃稀落。”
历史的车轮声在周宽世识海中隆隆碾过。
他清晰地知道,此刻正为船政殚精竭虑的左宗棠,不久便将临危受命,挥师那贫瘠而动荡的西北。
抬棺出征的悲壮,万里粮道上累叠的白骨,天山南北的浴血与荣光……
他不能吐露未来分毫,却必须在这历史的罅隙中埋下一颗种子。
接下来的日子,榕城官场与坊间悄然流传起左宗棠“三请沈幼丹”的佳话。
船政托孤,尘埃落定,左宗棠眉宇间郁结稍解。
周宽世心中亦定,沈葆桢出山,船政大业得以延续,这正是他守护的历史轨迹。
几乎在同一时空的经纬上,另一场无声的布局在福州城内阜康钱庄分号最深处的密室展开。
铜盆炭火噼啪,驱不散江南冬日的阴冷潮气。
胡雪岩一身宝蓝暗纹绸袍,指尖捻着油润的沉香木珠串,隔着袅袅升腾的茶烟,看向对面神色凝重的周宽世。
室内只余炭火爆裂的细响和更漏的滴答。
“光墉兄,”周宽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敲在静谧的空气里。
“船政乃固海防之锚,国之重器。然国之腹心,血脉所系,尤在西北。商路即国脉,陕甘、西域商情之起伏,民情之冷暖,细微涟漪,亦可撼动东南货殖根基,更关乎船政未来巨款周转、万里购械之成败。”
他巧妙地将“国”与“商”、“海防”与“西北”的命运牢牢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