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天边透出一抹昏黄的光。老者背起王实,往崖壁深处走去。王实伏在老者背上,闻到他衣衫上除了川芎的辛香,还有当归的醇厚、白芷的清苦,知道遇上了懂药的人。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个避风的岩穴。穴里铺着干燥的茅草,石壁上挂着几个药篓,墙角堆着些炮制好的草药,整整齐齐。老者把王实放在茅草上,生起一堆火,火光映得穴顶的钟乳石忽明忽暗。
“我姓秦,住这山里采药快五十年了。”老者一边往火里添柴,一边说,“刚才给你用的川芎,是今早刚从青城后山挖的,你看这根。”他从背篓里拿出一株完整的川芎,根块圆滚滚的,带着细密的环纹,掰开来,断面的“菊花心”在火光下格外分明。
“这纹路,像不像秋菊?”秦老指着断面,“只有青城山脚下、都江堰边的川芎,才有这样的‘菊花心’。那里的土是油沙土,水是岷山雪水,阴阳调和,所以这根里的气最足。”
王实看着那“菊花心”,想起母亲塞给他的川芎籽,问:“秦老,这川芎真能治头痛?”
“何止治头痛。”秦老往火里丢了块川芎根,岩穴里顿时弥漫开更浓郁的香气,“它性温,味辛,辛能散,温能通,像个急性子的小伙子,专往不通的地方钻。你额头的血淤住了,它能把淤块散开;若是风寒裹着湿气,堵得人头晕脑胀,它能把邪气赶出去;就算是妇人产后血少头痛,配上当归、熟地,它也能引着补药往上走,既不伤人,又能治病。”
说着,秦老取来一个瓦罐,往里面加了些清水,又放进当归、白芍、熟地,最后扔进几片川芎,放在火上煮。“给你补补气血。你失血多了,单靠川芎散淤还不够,得加点补血的,一散一补,才合天地之道。”
药汤煮开了,辛香里混着甜润的药味。秦老舀出一碗,晾温了递给王实。王实喝了一口,药汤虽带着苦味,咽下去却觉得舒服,额头的麻痒感渐渐变成了温热,像有只手在轻轻揉按,连之前因赶路累出的腰酸腿软,都轻快了许多。
“这药叫‘四物汤’,”秦老看着他喝完药,说,“川芎是君药,带着当归、白芍、熟地往血里走,补而不滞,散而不伤,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王实点点头,忽然觉得这株不起眼的草,竟藏着这么深的学问。
第四卷:蜀道春深 芎香随行
次日清晨,王实醒来时,发现额头的伤口已经结了层薄痂,头不疼了,身子也有力气了。秦老正在岩穴外晾晒草药,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
“秦老,大恩不言谢!”王实对着秦老深深作揖,“只是我还要赶去长安赶考,不知能否……”
“我这就送你出去。”秦老递给他一个布包,“这里面是炮制好的川芎,有生的,有酒炒的。生的治你这外伤淤痛,酒炒的能补气血,路上若再头痛,取一片嚼了,或煮水喝,都管用。”他又指了指布包里的药,“这川芎配白芷,能治前额痛;配羌活,能治后脑勺痛;配柴胡,能治两边太阳穴痛,你记着。”
王实一一记下,把布包揣进怀里,只觉得沉甸甸的,不仅是药的重量,更是一份暖意。秦老领着他走出岩穴,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往山外走。路上,王实看见许多与川芎相似的草,秦老便教他辨认:“你看这叶,川芎叶是羽状复叶,边缘有锯齿,茎秆带紫;那是水芹,叶更圆,茎是青的,没这辛香味,可别认错了。”
走到栈道入口,秦老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城山:“那山里的川芎,要到秋分才采收。收早了,根里的气不足;收晚了,寒气重,药性就偏了。采的时候得用小锄慢慢挖,不能伤了根须,不然香气就跑了。”他顿了顿,又说,“这药是好药,可也不能乱用。若是火气大的人头痛,得配菊花、薄荷;若是气血虚的人,得配当归、枸杞,不然它的辛散劲儿,会把人耗得更虚。”
王实望着秦老被晨光染白的头发,忽然明白,这蜀道上的草药,不仅藏着天地的灵气,更藏着采药人的心血。他再次作揖:“秦老的话,学生记一辈子。”
秦老摆摆手,转身往山里走去,背影很快融进晨雾里,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川芎香。王实握紧怀里的布包,踏上了往长安的路。他知道,自己不仅带着母亲的期盼、圣贤的书,还带着蜀地的草木情、老者的仁心,和那株能刺破阴霾的川芎香。这香气,会陪着他走过剩下的蜀道,也会刻进他往后的岁月里。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