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方一夔去湘浦码头送药。他给码头上的搬运工治风湿,用的就是川芎根泡酒。回来时,见渡口的石碑旁,有个穿素衣的女子在哭泣,说是要去临安寻夫,却盘缠被盗。方一夔取出些碎银,又解下衣襟上的川芎苗叶,递给她:\"带着这个吧,一路香着,心也能安些。\"
女子接过苗叶,放在鼻尖闻了闻,忽然止住泪:\"这香气像我家后院的兰草,我夫君说,闻到这味儿,就知道是家乡人。\"方一夔望着她登船的背影,见那片川芎叶在船尾的风中轻轻摇,忽然觉得,这苗叶佩在身上,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让他乡遇故知的人,能从香气里找到点慰藉。
第三回:清芬透骨持久,岁深犹带香飘
重阳节前,方一夔把晒干的川芎苗叶收进陶罐。陶罐是他从临安带回的,粗陶质地,带着细密的气孔,最能存住香气。他一层苗叶,一层干荷叶地铺着,封罐时,特意在罐口系了片新鲜的川芎花,说是\"让新香引着旧香走\"。
阿竹不解:\"先生,这苗叶都晒干了,还能有香?\"方一夔笑而不答,只让他三个月后再开罐。到了冬至那天,阿竹忍不住偷偷掀开罐盖,一股清芬\"呼\"地涌出来,差点把他熏个跟头——那香气比新鲜时淡了些,却更醇厚,像窖藏的酒,带着股岁月的沉韵,沾在手上,洗了三次还留着味。
\"怎么样?\"方一夔走进来,手里拿着件半旧的青布衫。那是他去年穿过的,衣襟上还别着川芎苗叶留下的浅绿痕,凑近闻,竟还有淡淡的香。\"这就是川芎的性子,\"他指着衣衫,\"它的香不浮在表面,能钻进纤维里,像刻在骨子里的品性,年月再久也磨不掉。\"
村里的老秀才听闻此事,特地来拜访。他带来一轴自己画的\"香草图\",求方一夔在上面题字。方一夔挥笔写下:\"芎苗佩身,香透三冬;君子修身,气贯长虹。\"老秀才看着字,又闻了闻桌上的川芎干叶,叹道:\"方先生这是把草木活成了文章啊!难怪你的诗里总带着股清气,原是天天被这香熏着。\"
夜里,方一夔坐在灯下看书,案头放着个小瓷碟,碟里盛着些川芎花的干瓣。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花瓣上,像撒了层银粉。他翻开自己的诗集,其中有首《药圃》,写的正是这川芎:\"寸地栽香骨,尺波滋秀苗。佩来身觉润,嗅罢意俱消。\"读着读着,竟觉得那香气从纸页里钻出来,和案头的干花味缠在一起,绕着灯芯打旋。
第四回:湘浦客怀高洁,以芎明志清标
入冬的湘水,水色变得墨绿,像块巨大的碧玉。方一夔常沿着江岸散步,手里拄着根川芎根做的拐杖——那是前年挖出来的老根,质地坚硬,断面的菊花心像幅精致的画,被他打磨得油光锃亮,拄着走时,杖头偶尔蹭到衣襟,能带出缕若有若无的香。
这天,他走到湘浦的屈原祠,见祠前的石桌上,有人用炭笔写了些抱怨时局的话,字迹潦草,透着股怨气。方一夔叹了口气,取来块湿布擦去,又从药篓里取出些川芎苗叶,摆在石桌上,拼成个\"清\"字。
守祠的老道士走出来,抚着胡须笑:\"方先生又在用香草说法了?\"方一夔点头:\"屈原公当年被流放,还不忘佩兰纫芷,不就是怕自己被俗世染了尘吗?这川芎生在楚地,吸的是湘水的清,长得再高,根也扎在土里;香气再浓,也不扰人,不正合了'高洁'二字?\"
老道士指着江面上的渔船:\"你看那些渔人,风里来雨里去,却总在船头插束芦苇,说是'让水神知道自己心净'。你这川芎,不就是读书人的芦苇吗?\"方一夔望着远去的渔船,忽然觉得,那船头的芦苇,药圃的川芎,还有屈原笔下的兰芷,原是一样的——都是人在浊世里,为自己立的一根清标杆。
回到药圃时,天已擦黑。阿竹正举着灯笼等他,灯笼的竹架上,缠着圈川芎藤,蓝紫色的干花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先生,刚才有个从临安来的信使,说朝廷又在召您回去做官。\"阿竹递过封信,\"他见您不在,把信放桌上就走了,还说......说您躲在乡下种药,是浪费才华。\"
方一夔接过信,没拆,径直走到药圃边,将信放在川芎的根部。\"才华若用来助纣为虐,不如种药来得干净。\"他看着那株最高的川芎,在暮色里像个沉默的巨人,\"你看它,不与桃李争春,不与松柏争高,只在这楚泽边,长自己的茎,开自己的花,香自己的香,这才是真风骨。\"
夜风掠过药圃,川芎的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方一夔解下衣襟上的川芎苗叶,放在信上,忽然有了写诗的兴致。他让阿竹取来笔墨,在祠前的石桌上,借着灯笼的光,写下《药圃五咏·其四·川芎》的前四句:\"芎苗高一丈,细花如申椒。不独服芎根,衣佩或采苗。\"写完,他望着墨字在灯光下慢慢干去,心里像被川芎的香浸过,透亮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