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芎倒出茶汤,汤色淡黄,清澈透亮,面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油花,那是草木的精魂。他端到张阿婆床前:“阿婆,趁热喝,慢点咽,让气过过脑子。”
张阿婆半坐起来,先闻了闻,眉头舒展了些:“这味儿……冲是冲,倒不难闻。”她小口啜饮,茶汤入喉,先是一阵辛辣,随即化作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走,走到胸口,又猛地往上翻涌,带着一股劲儿直冲头顶。她“啊”地轻呼一声,只觉得两侧太阳穴的跳动感顿时减轻了,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按住了似的。
“头……头不那么痛了!”她又喝了两大口,放下碗时,额头已沁出细汗,脸色也红润了些,“身上也松快了,不像刚才那样怕冷了。”
阿芎松了口气,解释道:“这草性温,能赶走钻到脑子里的风邪,您这病是风邪裹着湿气,它辛能散风,温能化湿,正好对症。”旁边有村民好奇:“阿芎,这汤比你前几日煮的薄荷茶管用多了?”阿芎点头:“薄荷性凉,对付风热还行,阿婆这是风寒夹湿,得用温性的药才能透邪出去。这汤喝着暖,比茶水更能托住正气。”
这话传到了村里的老秀才耳中。老秀才素有偏头痛,试喝了一碗芎叶汤,只觉“辛香透顶,宿疾顿减”,便吟道:“寻常茗碗止渴烦,怎及芎汤透脑关?”这话渐渐传开,竟有人将芎叶汤当茶喝,晨起煮一碗,觉得神清气爽,连春日的困倦都消了。
阿芎却不敢大意,他发现并非人人都适合:村东的李叔素来怕热,喝了芎叶汤后,竟流鼻血了。阿芎赶紧让他用茅根煮水喝,才止住。他琢磨着:“李叔是阴虚火旺的体质,这芎叶性温,他喝了怕是助了火气。看来这汤虽好,也得看人喝,正应了‘阴阳有偏,用药需辨’的理。”
第四回 药神点破七情理 性味归经藏玄机
李叔流鼻血的事让阿芎犯了愁。这天夜里,他梦见自己站在后山石壁下,月光下,那株芎苗竟化作一位青衣女子,发髻上插着几片羽状叶片,笑盈盈地说:“阿芎,你可知草木有性,亦有情?”
阿芎忙作揖:“仙子赐教。”青衣女子道:“我名芎苗,乃神农氏尝百草时所植,性辛温,归肝、胆、心包经,专主风邪头痛,经闭腹痛。然‘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我虽能祛风,却偏于燥烈,若遇阴虚之人,便如烈火遇干柴,岂能不坏事?”
“那该如何是好?”阿芎问。女子从袖中取出一株开着小白花的草:“此为菊花,性凉,能平肝明目,与我相配,一温一凉,一散一收,便无燥烈之弊,这便是‘七情’中的‘相使’——我为主,它为辅,能助我建功,又能制我之过。”
又取来一块生姜:“生姜性温,与我同用,辛温相加,能增强散寒之力,这是‘相须’,如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再指石缝中一株缠绕的藤蔓:“那是牵牛,性寒味苦,若与我同用,会耗伤正气,此为‘相恶’,当避之。”
阿芎惊醒,冷汗涔涔,却豁然开朗:“原来药物配伍有如此多讲究!七情和合,才能扬长避短。”次日,他便采来菊花,与芎叶同煮,给李叔送去。李叔喝了,头痛减轻,再没流鼻血。
此事传开,药坞村的人更信芎叶汤了。有妇人产后腹痛,阿芎想起青衣女子说的“归肝经,主经闭腹痛”,便用芎叶加红糖煮汤,果然见效。他渐渐明白:“芎叶辛温,入肝经,肝主疏泄,调畅气血,所以既能治头痛,又能通腹痛,皆是因其归经所主。”
这日,老秀才又来寻阿芎,手里捧着一卷旧纸:“我翻遍家中藏书,竟在一本唐代的《千金方》残卷里见了‘芎?’的记载,说其‘叶可煮饮,疗风头痛’,原来古人早已识得它的好处!只是村里祖辈口传的法子,竟与古籍暗合。”阿芎笑道:“书上的字,原也是从生活里来的。”
春去夏来,芎苗渐渐长得高大,叶片更肥厚了。阿芎知道,夏日阳气最盛,草木生长最旺,正是“夏长”之时,芎叶的药力也更足了。他每日清晨去采叶,总记得留下大半,让其继续生长,等待秋收之时,再挖其根——那才是川芎真正的精华所在。而芎叶煮汤的故事,也随着夏日的风,渐渐飘向了山外。
(上卷终)